深夜院內一片寂寥,兩人誰也未開口,耳旁的氣息溫熱不已,涼風從兩人身側吹過,掀起腳下的衣擺,涼意涌上臉龐,讓她開始慢慢恢復理智。
雙手拽著他腰間的衣擺,心底那股復雜的情緒,不斷在心口亂攪,蘇清月輕聲開口:“世子,我們先進屋好嗎?”
便是不知他為何這般,也能猜到一二,這樣失控的裴桉,她未見過。
情感是這世上最難解釋之物。
只是這樣簡單的相擁,她便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悲痛和破碎。
一種十分陌生的情緒,出現在裴桉身上,怪異不已。
讓人心驚。
溫和的試探,好似起了一點作用,她能感受到他手中的力氣在減弱,兩人微微拉開了距離。
夜色太深,她瞧不清眼前之人的神情,只見他低垂眼眸,滿目孤寂,讓人見著心口一沉。
蘇清月抿著嘴角,并未出聲,這次主動拉起了男人的手腕,帶著他往屋內走去。
一步步,兩人一前一后,僅僅是聽著腳步聲,都能感受出他此刻的情緒低沉。
屋內只點了幾盞燭火,不算多明亮,但卻外頭好點,蘇清月提著心,不知為何,忽而緊張起來。
兩人停在外間,身后男子的氣息尤其強烈,蘇清月轉身之間,瞬間瞳孔微縮,被他手心的傷口被嚇住。
“世子,你的手?”
視線全然落在他手心之上,血肉模糊,觸目驚心,蘇清月驚喊之時,臉色驟變,眉心緊縮。
可眼前之人沒有一點反應,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般。
蘇清月上前一步,抬眸對上他,此刻她才終于看清裴桉眼底的情緒,一片猩紅,枯萎不堪,沒有一絲波瀾。
如同失了靈魂一般。
她不敢肯定,剛才那股濕潤,是不是從這雙如同枯水的眼眸出現的。
蘇清月眼神一緊,不再望他的雙眼,而是將人拉住,讓他坐下,轉身想要去拿藥箱。
可就當松口那一刻,手腕卻被人拉住,蘇清月眼眸一定,急聲開口:“松手。”
“裴桉!”
不是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袖,而是傷口模糊不堪,這種力道,她不敢想有多么的痛。
“你瘋了不成?感受不到痛是嗎?”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般激動,臉色難看不已,將他手腕拽開,眼底帶著怒氣。
可男人就這般微垂著腦袋,沙啞沉悶說了一句:“別走?!?
很細微的聲音,可她就是清晰入耳了。
那刻,蘇明月只覺得心口發(fā)悶,她不喜歡見到這樣的他。
“世子,我只是拿藥箱,給你處理傷口?!碧K清月往他身前靠近了一步,極力壓住波動的情緒,聲音也相對溫和,帶著安撫之意。
好在這幾年,和葉靈待在一處,對藥物有幾分了解。
并且這院中的東西,都是他準備好的。
蘇清月只看了一眼,便認出是燒傷,只是太過刺眼,她不敢一直盯著,一邊小心上藥,一邊在壓抑心底的情緒。
她坐在這人身側,將他的雙手放在腿上,低著腦袋,專注處理傷口,這期間兩人無一點交流。
可她能感受到裴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從未移開。
不曾對視,卻感受到那股孤寂。
無勝有聲。
這一刻,太過沉重。
蘇清月甚至不敢抬眸,去見這樣的他,讓心口不適,讓情緒失控。
“月兒?!?
可不僅僅是她,眼前之人也能清晰感知她此刻的情緒變化。
低緩的喚著她的名字,讓人渾身一怔,將傷口處理好,蘇清月停下動作,才慢慢抬起雙眸。
那一瞬間,她仿佛掉入一座枯井一般,看不見他眼底的絲毫生命力,讓人心口發(fā)緊。
男人目光就這樣落在她面容之上,帶著一股執(zhí)念,猩紅眼底好似在尋求一絲光亮。
他想抬起手腕,想要握住她,可被人阻止住。
“他死了。”
就這樣蘇清月將他手腕控制住,便聽到裴桉嗓音低緩開口。
眼底一沉,她還未開口詢問,便聽見他接著出聲。
“裴沉死了?!?
“他將自己燒死了,甚至還想將母親一起燒死了。”
“你說是不是很可笑?”
裴桉嗓音啞得不像話,甚至在最后嗓音之中,還帶上自嘲的意味,讓人聽得刺耳不已。
屋內的冷寂,讓這些話清晰入耳,她徹底愣住,似乎是沒反應來一般,就這般驚恐怔愣看向眼前之人。
居然是國公府出事了。
“你...”
蘇清月也不知為何,喉嚨發(fā)干不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從前在府邸之中,只知寧氏和國公之間感情不睦,可從未想過,會鬧到要人性命的地步。
何況是自焚?這種事,幾乎聞所未聞。
裴桉就這般淡著眸子,看著眼前的女人,眼底那股悲涼,無可遮掩,發(fā)出一抹自嘲的笑意:“你看,就像你說那般,高宅大院,世家貴族,是吃人的地方?!?
“難怪你那般不愿?!?
“月兒,是我太過愚鈍了?!?
“原來,當時你說得才是對的?!?
“我這樣的人,憑何如此惡劣,憑何那般對你?!?
“看似榮華,其實里頭一片破敗,無一絲真心,都是利用罷了?!?
裴沉對他是,用盡辦法,讓人變得狠心,撐起這家族的榮華,甚至以身相誘,以命相逼。
母親又何嘗不是,那二十年的時光,好像回想不起任何溫情。
只有彼此的責任和期望。
他又何嘗不是一個可憐可悲之人。
裴桉,裴佑之,世子,國公府,如今想來,都這般諷刺。
蘇清月眼神怔愣,望著眼前之人,聽著這些話,只覺得心口泛疼。
或是同情,或是心疼。
此刻她無暇顧忌。
“世子..”
“喊我名字好嗎,月兒。”剛剛開口,就被打斷,那一刻兩人對視而望,蘇清月從他昏暗的眼底,看出了一絲祈求,像是被人抓住了心口一般,遲遲未能出聲。
可就他眼底出現失望的那一刻,蘇清月出聲了。
“裴桉?!?
隨即她被人攬進懷中,肩膀之上抵上一股重量,感受著這人的氣息,她無一絲掙扎,就這般任由他抱住。
“月兒?!?
“從前我不曾渴望什么,只是活著,作為國公府的世子活著,可如今什么都沒了。”
“我只有你了。”
“只有你了。”
裴桉輕闔雙手,抵在她身上,一字一句輕喃著,無力又悲茫。
燭火在兩人臉龐之上閃爍著,彼此看不見對方的神色,可又同樣默契,不強求此時對望。
就這樣相擁,周遭一片安靜,她安靜不已。
后來蘇清月回想著那一晚,很久都形容不出那一刻最真實的想法,或許心底有了很大的轉變,但那時的她并沒有承認。
在乎一個人,便是會從心底在意和心疼他。
那晚裴桉并沒有留下來,兩人就這樣抱著,他沒有強求從她口中聽到肯定的答復,好似只是從荒涼的深夜中出現,只是為了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