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看著他光著膀子，滿是恐怖傷痕的模樣，嚇得牙齒打顫，不敢說話。

寧長久不知從哪里摸出了一錠銀子，遞給了他，然后平靜地走入了車廂里。

馬夫摸著這錠銀子，咬了咬，許久之后，他低聲問道：“客人要去哪里？”

寧長久道：“隨便哪里，我只是想坐坐?！?

馬夫恭敬道：“我此行是去接人的……親戚，是個(gè)小戲班子，要送去京城，不太能耽誤。”

寧長久嗯了一聲，道：“請便。”

馬夫欲又止。

寧長久道：“放心，我是好人。”

馬夫心想你這模樣，看著也不是好人啊，但他也不敢質(zhì)疑什么，策馬揚(yáng)鞭，載著這個(gè)奇怪的客人向著前方駛?cè)ァ?

寧長久靠在顛簸的車廂里，閉目養(yǎng)神。

馬夫惴惴不安地駛著車，過了一會(huì)兒，車廂內(nèi)男子的聲音再次干燥地響起：“有衣服嗎？”

……

寧長久披上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裳，那衣裳并不合身，至少遮掩住了滿身的傷勢。

他后腦枕著車廂的木壁，靜靜地想著什么，似在假寐。

許久之后，他才呢喃著睜眼：“師尊，你到底是誰呢？”

睜開眼時(shí)，他才發(fā)現(xiàn)，車廂中又坐上了三個(gè)人，三個(gè)皆是普通人，一個(gè)老人與兩個(gè)小孩，普通到自己的神識(shí)都沒提醒他有人到來。

老人拉著個(gè)箱子，少年少女約莫是十一二歲的模樣，他們躲在老人的左右手，目光畏懼地看向?qū)庨L久。

寧長久主動(dòng)開口，像普通人那樣拉家常，道：“你們是去唱戲的？”

老人聽他話語溫和，少了些戒心，點(diǎn)頭道：“城里戲班子缺人手，我與他們是老相識(shí)了，便帶著兩個(gè)徒兒去幫把手，順便鍛煉一下他們?！?

寧長久點(diǎn)點(diǎn)頭，笑道：“老人家的兩位徒兒都是好胚子?！?

老人聽了，心情好了不少，對這個(gè)唐突出現(xiàn)在馬車?yán)锏娜?，印象有所改觀。

“你是讀書人吧？”老人問道。

寧長久輕輕搖頭，道：“沒看過什么正經(jīng)的圣賢書?！?

老人看著他脖頸間的傷，皺起了眉頭。

寧長久笑道：“在山里遇到了老虎，打了一架，險(xiǎn)些死了。”

“老虎？”小男孩眼睛一亮：“多大的老虎啊，哥哥你是俠客么？”

寧長久道：“能夠殺死老虎，并不能稱為俠客。獵人也能殺死老虎?！?

小男孩一本正經(jīng)道：“那獵人也是俠客?！?

寧長久微笑不語。

小女孩的咳嗽聲突兀地響起，她先前一直沒有說話，似是怕驚動(dòng)這個(gè)少年，一直在強(qiáng)忍喉嚨間的癢，此刻一口氣咳了出來，彎著腰，小臉皺得痛苦。

老人看著她，嘆了口氣。

小男孩連忙安慰道：“放心，到了城里爺爺會(huì)帶妹妹去找好醫(yī)生的，咳嗽不是什么大病，一定能治好的?！?

小女孩用力地嗯了一聲，又咳了一陣。

寧長久看了眼小女孩，問道：“你們是去京城演什么？”

老人答話道：“這年頭戲也不好做，大家喜歡看什么，就演什么了。近日又新了班戲，演最近風(fēng)頭最盛的少年俠客的故事?！?

“少年俠客？”寧長久問。

老人笑了笑，道：“是啊，就是那個(gè)叫張久的

，現(xiàn)在坊間都在流傳他的事跡和來歷，許多班子已經(jīng)搭臺(tái)唱了起來，我們的本子寫慢了，得抓緊排演，否則等這波熱潮過去，錢就不好賺了?！?

“張久……”寧長久沉吟片刻，搖頭道：“倒是沒怎么聽說過，不知有何事跡啊?！?

“唉，那等仙家名門的弟子，我們這些老頭子哪里知道啊，無非是寫點(diǎn)皇帝的金扁擔(dān)，貴妃娘娘的白饅頭，靠這來逗樂咱的衣食父母開心，賺點(diǎn)活命錢。”老人說著。

寧長久道：“我能看看本子么？”

老人沒有拒絕，將臺(tái)本遞了過去，寧長久接過翻了翻，只見上面寫的故事都很老套，看上去好似是一個(gè)模板，只是把主角名字涂了，換上了新的。

在這個(gè)故事里，張久出身寒門，父母雙亡，有一個(gè)青梅竹馬，后來他發(fā)現(xiàn)，青梅竹馬竟是龍女，龍女是下凡歷練的，最終被惡龍帶走，回到了自己的城堡，張久痛心疾首，為了救回她，從寺廟的佛陀神像前拔出了絕世神劍，翻山越嶺，去尋找自己的青梅。

故事里的他非常的專一。

寧長久嘴唇抿起，安靜地笑了一會(huì)兒。

“怎么了？”老人看著他的笑容，問道。

“寫得挺好的”寧長久道：“只是這張久未免太癡情了些，這尋人路上，想來是該遇到些紅顏知己才對的，那樣才會(huì)使得故事妙趣橫生?！?

老人皺起了眉，道：“神仙眷侶，自當(dāng)雙宿雙飛，長相廝守。弄個(gè)三妻四妾的，像什么話。又不是凡間那些齷齪的富商貴族?！?

寧長久一愣，啞然失笑道：“老先生教訓(xùn)得是。”

說話間，小女孩又咳嗽了起來。

老人安撫了一會(huì)兒小女孩，隨后收好了話本，馬車漸漸駛?cè)氤抢?，鑼鼓聲遙遙傳來，老人戲也跟著來了，隨口哼唱了幾句。

寧長久問道：“先生唱的什么？”

老人道：“一些個(gè)傳爛了的神話故事，沒什么好聽的?！?

寧長久笑了笑，忽然道：“我到了。”

說著，他卷簾而出，臨走之前他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腦袋。

小女孩懵懂地回過神時(shí)，這位哥哥的身影已經(jīng)遠(yuǎn)去。

空寂的曠野上，白虹高掛，寧長久足下踩著劍閣之劍，以比來時(shí)要快上許多的速度御空而行。

他看著天空。

隱隱約約間，他似乎看見自己那片天空的云被撥開了，露出了其后琉璃般閃動(dòng)的光彩。

寧長久知道，那是五道。

他已真正來到了紫庭巔峰，觸及到了那個(gè)玄妙境界的門檻。

這是上一世，他十六歲便來到的地方。

但寧長久相信，他如今可以走到更遠(yuǎn)。

只是白鶴真君未能助他破境。

他尚欠缺一個(gè)契機(jī)。

……

……

時(shí)間轉(zhuǎn)眼又是半個(gè)月。

古靈宗。

寧小齡坐在王座上，搖著九條毛絨絨的大尾巴，皮囊看上去美艷而威嚴(yán)。

她左手的爪子抓著小巧的竹筒，右手的爪子抓著師兄留下的書，一一對照著什么。

司命從殿外緩緩走來，寧小齡一下子收斂了尾巴，正襟危坐。

天氣漸暖，窗外春意盎然，司命的穿著也很春意，她披著一身單薄的袍子，衣袍貼身勾勒，高高開叉，露著修長緊致的玉腿，整身裙袍只在右腰之側(cè)搭著兩個(gè)搭扣，里面則未著他物，有種隨時(shí)要繃開的感覺。

這是司命平日里的睡袍，她時(shí)常穿著這個(gè)在陸嫁嫁與寧小齡的殿中來回。

寧小齡耳紅心跳的，也不敢多看她。

司命問道：“對照得怎么樣了”

寧小齡道：“差不多了！按著師兄整理出來的名單，我都對了一遍，嗯……還有四家離得最遠(yuǎn)的宗門還未送到，想來一個(gè)月內(nèi)也能到的?！?

司命走到她的身邊，輕輕坐下，赤足疊腿，接過名單掃了一遍，微笑道：“這些宗門倒是出乎意料的聽話，這樣也好，可以省去不少事?！?

寧小齡用力點(diǎn)頭：“司命姐姐天下第四的名頭這般響亮，在加上師兄的威名赫赫，想來他們也是沒有膽子忤逆的……姐姐和師兄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司命笑著揉了揉她的耳朵，道：“這兩個(gè)月，小齡倒是學(xué)得很乖呀?！?

寧小齡眨著水靈靈的眼睛，道：“我是真心喜歡姐姐的。”

司命幫她捋著柔軟的毛發(fā)，道：“以后小齡就要變回去了，就不是能給姐姐天天摸的小狐貍了?！?

寧小齡心中竊喜，無比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她嘴上卻誠懇道：“冬天雖然過去了，但我永遠(yuǎn)是姐姐脖子間溫暖的小圍巾?！?

司命眼眸彎如新月，她看著寧小齡，道：“小齡可比你師父懂事多了?！?

“師父……”寧小齡委屈得不想說話。

師父這半個(gè)月可真是太可憐了。

師兄再不回來可就……

思緒間，寧小齡的脖頸被司命抓起，她將少女狐貍放到了自己肩上，寧小齡嫻熟地環(huán)住了她的玉頸，毛絨絨的臉蛋在司命傾世的仙顏上蹭了蹭。然后伸出爪子，搭在司命姐姐玉嫩的香肩上，力道適宜地揉了起來。

司命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她們信步來到了庭院里。

庭院中，陸嫁嫁正在爛漫的梨花間練劍，她依舊是雪一樣的衣裳，容顏清美絕倫。

靈氣未動(dòng)，劍光閃爍，梨花開滿的粉墻上，陸嫁嫁窈窕的清影變幻著，翩然曼妙，好似隨時(shí)要乘風(fēng)而去，仙意盎然。

司命看著，神色也有些癡。

陸嫁嫁停下了舞劍的身影，駐足望向了司命，有些局促道：“雪瓷姐姐早。”

司命螓首輕點(diǎn)：“嫁嫁妹妹的劍術(shù)越來越美了，想來躋身五道指日可待。”

陸嫁嫁道：“姐姐謬贊了，尚欠缺許多火候呢?！?

司命微笑道：“妹妹不必自謙?！?

陸嫁嫁看著她肩頭的小狐貍，咬著嘴唇，眸光流盼，低聲道：“近日起得急了些，房間還未收拾，劍已練過，我先去收拾一下屋子。”

司命道：“收拾屋子做什么？是覺得你那惡人夫君要回來了，所以清榻以待？”

陸嫁嫁臉頰微紅，瞪了司命一眼，道：“姐姐說什么胡話呢？”

說著，她賭氣般轉(zhuǎn)身離去。

“不許走?！?

司命一把抓住了她。

她沒有抓她的手，而是隔著下裙抓住了什么——那是掩藏在雪白衣裙下的尾。

……

……

（感謝書友rmb_sky打賞的大俠！謝謝書友的打賞支持，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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