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陸嫁嫁看著這忽如其來的一幕,也吃了一驚。
但細(xì)想之后卻也合理,司命這樣的性子,定會在所有人都帶面具時選擇不帶,然后大大方方地走到你的面前愚弄你。
這是她狡猾的手段也是她致命的漏洞。
“這位公子你做什么呀?”
侍女輕輕呼痛,話語努力維持平靜:“樓里有樓里的規(guī)矩,若你想要歌姬相陪,可與管事的說,但若壞了規(guī)矩,無論是哪里的大人物,可都要逐出去的。”
寧長久看著她,道:“還裝?”
“裝什么呀?公子,此事現(xiàn)在尚有周旋的余地,你若是再不松手……”侍女維持著儀態(tài),輕聲告誡著。
陸嫁嫁忽然抬起頭,望向了樓頂,道:“你看那里?!?
寧長久抬頭望去。
二樓上,一個身穿黑袍,頭戴妖狐面具的女子憑欄望向了這里。
面具后的容顏被什么遮住了,無法看清,卻似在笑。
寧長久瞇起了眼。
侍女也道:“當(dāng)著你的妻子的面還輕薄于我,樓里不歡迎你這樣的客人?!?
陸嫁嫁也低聲問道:“是不是弄錯了?”
寧長久看向了樓臺。
那個妖狐黑袍的身影一閃而過,轉(zhuǎn)瞬沒了蹤影。
陸嫁嫁正要起身去追。
寧長久也微微分神,松開了手。
異變忽生。
歌樓內(nèi),燈火好似還在旋轉(zhuǎn),散射的光好似石蒜花的細(xì)卷的瓣,鶯啼燕語在輝煌的火光中穿插碰撞,珠簾帷幔映著舞女身影,八幅荷風(fēng)的裙袂迎光而動。絲桐之側(cè)獨坐琴女雅姿,六弦纖直的綠綺柔靡而振。
這是一幅定格的畫面,夢幻如長卷。
整個閣樓的光與影便這樣停住了。唯有琴聲努力地擺脫著這種束縛,緩慢地掙入耳中。
侍女面帶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她早就做好了被看穿后的準(zhǔn)備。她也在賭,賭寧長久也會自負(fù),不會第一時間驅(qū)動奴紋驗證。給自己爭取引開他注意力的時間。
但她的笑容很快凝固了。
“自從遇見你開始,你所做的事總沒有逃出我的預(yù)料?!?
時間明明已被凍結(jié),寧長久的聲音卻依舊緩緩地傳了出來。
他轉(zhuǎn)過了頭,望向了侍女,報以笑容。
司命的境界是遠(yuǎn)超過他的,此刻若她選擇直接以全部境界壓上對方的精神,或許會有很大的勝算。
但斷界城時,她在境界的壓制下面對寧長久,已敗了多次。
尤其是最后城中的巔峰對決,更給她烙下了恥辱的,難以抹去的奴紋。
她看到這抹熟悉的微笑,瞬間的反應(yīng)沒有讓她選擇進攻,而是選擇了逃離。
于是最后的希望也被掐斷了。
寧長久早就知道樓上的身影不過是個幌子,他所有的驚愕和猜疑也都只是偽裝。
司命權(quán)柄發(fā)動之前,他便用時間的權(quán)柄籠罩了自己。他所能控制的權(quán)柄之力雖遠(yuǎn)不及司命強大,卻足夠抵消去一半權(quán)柄的影響,讓他可怖的精神力掙脫束縛,發(fā)動念力去操控住那個印紋。
司命欲抽腕而走,寧長久虛握的手立刻抓住。
電流滾過了她的身軀。
異感攻身,司命雙膝發(fā)軟,直欲屈膝跪下。
當(dāng)眾目睽睽之下,她并不想丟這樣的人。
“還跑么?”寧長久問。
司命認(rèn)負(fù)搖頭:“我輸了,你放開我吧?!?
寧長久道:“叫我什么?”
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女子嘆了口氣,低眉順眼,聲音柔婉,暫時妥協(xié)道:“主……人?!?
“知道就好?!睂庨L久輕輕點頭,松開了手。
司命的時間權(quán)柄也隨之解去。
交鋒結(jié)束。
屋內(nèi)流光溢彩的光影重新開始轉(zhuǎn)動。
一切的發(fā)生都很短暫。
……
“客人慢走?!?
寧長久與陸嫁嫁將面具交還給了門口的侍者。
司命跟在他們身邊,慢慢地恢復(fù)了原本的容貌。
銀絲與黑裙在雪花與月光下像是靜心編織的夢,將她襯得宛若行走于世的精靈,只是她的耳朵并非傳說中那樣尖長。
“你是怎么認(rèn)出我的?!彼久鼏柕馈?
寧長久道:“你化成灰我也認(rèn)得?!?
司命冷笑道:“你這是當(dāng)著嫁嫁妹妹的面在與我說情話?”
陸嫁嫁神色不善。
寧長久笑了笑,道:“讓小齡出來吧?!?
司命嘆了口氣。這場心照不宣的較量終究是她敗了。
她輕輕揮手,發(fā)間的一條流蘇變作了小狐貍的模樣。
“師兄好厲害?!睂幮↓g變回了狐貍趴在司命的肩頭,看著寧長久,夸贊道。
司命不解道:“你能看穿我的障眼法?”
寧長久道:“這與你用什么手段無關(guān)。你的一舉一動我都了然,所以你怎么可能瞞得過我?”
司命不相信,問:“僅僅是出于了解么?”
寧長久微笑道:“其實算起時間來,我們已認(rèn)識許久了?!?
司命聽著這句話,神色微異。她立刻壓抑自己的情緒,于是這張絕美的秀靨也在風(fēng)雪中冷淡,一絲表情也看不到。
她雖已認(rèn)負(fù),但她并不相信寧長久看穿自己僅僅是因為了解。
她望向了陸嫁嫁,唇語相譏:“你夫君這般與我說話你也不管管?還是說我的小嫁嫁已經(jīng)徹底臣服,任勞任怨,任打任罵了?”
陸嫁嫁是知道原因的。
寧長久能這般自信地認(rèn)出司命,只是因為小齡趴在她的身上。寧長久與小齡有一種類似心靈感應(yīng)的東西,只要距離不是太遠(yuǎn),便能夠了解到一些對方的情緒。所以某種程度上說,司命并非敗給了寧長久,而是不知道自己身上掛了個內(nèi)奸。
如今在場的三人里,只有司命是蒙在鼓里的。
這種感覺陸嫁嫁很喜歡。
而她有了倚仗也不懼司命了,淡淡回應(yīng)道:“雪瓷妹妹那股囂張勁去哪里了?現(xiàn)在怎么只能不痛不癢地說一些風(fēng)涼話了?”
司命冷哼一聲,道:“我是輸給寧長久的,可不是輸給你的?!?
寧長久望向司命,道:“怎么與嫁嫁說話的?”
司命深吸了一口氣,她冰眸掙扎,對著陸嫁嫁福了下身子,不情愿道:“主母大人,是我僭越了?!?
陸嫁嫁彎著眼眸,笑瞇瞇地伸出手,揉了揉司命銀絲拂舞的發(fā)。
這是她很早就想做的事情了,以前苦于境界不夠,便只好忍著。
司命微微閃躲,卻沒有避過。
她看著陸嫁嫁的笑臉,用眼神警告著她,似
乎在說寧長久可不能護你一輩子。
陸嫁嫁也本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思,并未理會她的警告,還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在一旁看著的寧小齡,越來越覺得這大院子里的關(guān)系太混亂了。
不過她轉(zhuǎn)念一想,師兄能贏恩人姐姐,自己也是居功至偉的,她舉起抓起,邀功道:“師兄,我可以趴你肩膀上去碼?”
寧長久本想點頭,但她的手指一痛。
他望向了牽著手的陸嫁嫁,陸嫁嫁面不改色地看著前方,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樣子。
寧長久嘆了口氣,知道嫁嫁還沒有釋懷昨夜的事。
他抱歉地看著小齡,道:“你還是陪著你恩人姐姐吧?!?
寧小齡委屈地哦了一聲。
除夕的夜空里,雪永無休止地落著。
對于人間百姓而寒冷的風(fēng),吹在他們的身上卻只是微涼,還帶著幾分愜意。
他們在繁華的街道上一同走著,就像是一起出門過年的家人。
“如果襄兒姐姐在天上的話,她會看到我們嗎?”寧小齡忽然問。
司命道:“雖然不認(rèn)識襄兒姑娘,但我希望她能看到。”
陸嫁嫁微微一笑。
寧長久心中一凜,祈禱著襄兒別這般神通廣大。
“你小時候過除夕么?”陸嫁嫁忽然問寧長久。
她說的小時候,是寧長久尚在道觀的歲月。
寧長久稍一回憶,道:“過的,那時候滿天都是燈,它們會越過我們的小鎮(zhèn),道觀,飄往更高更遠(yuǎn)的地方?!?
“是你們鎮(zhèn)上的習(xí)俗么?”陸嫁嫁問。
寧長久搖頭道:“不是的,那些燈不知是從哪里飄來的,師兄告訴我,它們來自很遠(yuǎn)的地方?!?
陸嫁嫁知道其中涉著許多隱秘,沒有再問。
司命倒頗有興趣:“你口中的那些……真的是燈么?”
寧長久笑道:“今夜你是敗者,沒有資格讓我回答問題。”
司命道:“今夜?那昨天夜里,你們誰是勝者誰是敗者呀?”
陸嫁嫁神色微寒,立刻看向了司命,她眼眸瞇起,殺氣騰騰。
司命笑著求饒道:“雪瓷失了,還望主母大人寬恕?!?
陸嫁嫁心想若非小齡在側(cè),今晚可饒不了你。
寧長久夾在她們中間,感受著夜色中的暗流,忙打圓場:“子夜之時還有衣裳街最盛大的煙花會,便在湖心,城里最好的煙花匠人打造了一年,為的便是這一刻,今年煙花的主題是‘神仙眷侶’,一同去看看?”
寧小齡立刻道:“好呀!”
司命與陸嫁嫁都沒有表態(tài)。
寧小齡感覺著氣氛的安靜,默默縮回了爪子,心想怎么姐姐和師父又不說話了呀……我明明都長大了啊,怎么大人的世界還是這么難懂?
寧長久看著她們,無奈道:“兩位神仙姐姐有什么意見么?”
陸嫁嫁顯得大度一些,道:“這煙花寓意不錯,我與夫君自是要攜手同看的。司命姑娘若不介意,也可以隨我們一同來賞?!?
司命寸步不讓,道:“人生百年尚且彈指一揮間,煙火更是剎那芳華,不值一提。不曾想嫁嫁妹妹修道多年,還要將這等天長地久的美好心思寄托在轉(zhuǎn)瞬即逝的俗物里?!?
陸嫁嫁黛眉微蹙,司命這番語平淡而刻薄,竟讓她一時有些語塞。
她直截了當(dāng)問道:“那你到底去不去看?不去的話我與夫君先行一步了?!?
司命道:“沒想到嫁嫁妹妹對這等曇花一現(xiàn)的俗物這般感興趣,也對,你如今三十歲還未到,未見過世面也可以理解?!?
陸嫁嫁深吸了一口氣,道:“那我獨自一人去看那庸俗之物了,見過大場面的雪瓷妹妹可別跟來了?!?
司命哪里肯依,她徐徐跟上,道:“我自是懶得觀賞的,不過既然小齡想看,便帶她去看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