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為,自己對于寧小齡的感情,是繼承了這具身體原主人的師兄師妹情誼。
如今發(fā)現(xiàn),似乎并非如此。
這具身體的最后一縷魂魄在天雷中消散,那一聲呆子也遙不可聞,自己對于寧小齡的情感卻并未減弱。
寧長久想了想,覺得可能是因?yàn)榍耙皇佬薜蓝妮d,一直希望觀中還能來個(gè)小師妹,但是二十四年也未等到。
于是他一直是觀中最小的弟子,二十余載如一日。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gè)師妹,所以十分憐惜吧……
“師妹?!睂庨L久應(yīng)了一聲。
寧小齡眼眶一下子紅了:“師兄對不起,我差點(diǎn)害死你了?!?
寧長久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是對我好的,那日長街上,我去攔截老狐救下陸姑娘時(shí),那老狐并不認(rèn)得我,當(dāng)時(shí)我便知道,你沒有通過妖種將我的事情告訴他,一點(diǎn)也沒有,那時(shí)候我便篤定,無論如何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變成妖怪的。”
寧小齡揉了揉眼睛,道:“師兄真是個(gè)呆子?!?
寧長久道:“以后這些事情,不用再瞞著師兄了?!?
寧小齡笑道:“師兄那么聰明,我想瞞也瞞不住呀?!?
寧長久笑了笑,隨后神色認(rèn)真道:“那顆妖種依舊在你體內(nèi),此刻不過是寂眠罷了,在完全消抹掉它的影響之前,一定要多加小心,千萬不能被勾動心魔,否則師兄可能都幫不了你了?!?
寧小齡認(rèn)真點(diǎn)頭:“我會好好修心的!”
寧長久艱難地伸起了手,寧小齡會意,握住他的手,抬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然后塞回了棉被里,少女輕輕一笑,稚氣蓬勃的俏臉很是動人可愛。
寧小齡忽然神秘兮兮地問道:“剛才趙襄兒在這里呆了這么久,你們……都干了些什么呀?”
寧長久無奈道:“你看師兄現(xiàn)在這樣子,能干什么?”
寧小齡深以為然,雖后憂心道:“那她沒有欺負(fù)你吧?”
寧長久問:“要是師兄被欺
負(fù)了,你還能幫我打回去?”
寧小齡沉默了一會,信誓旦旦道:“陸姐姐說我天賦過人,以后境界水漲船高了,可以幫師兄找回場子?!?
寧長久點(diǎn)頭笑道:“那我等著師妹成為小劍仙那一天?!?
“對了,你未來的師父呢?那位陸姑娘去哪了?”寧長久忽然問。
寧小齡又沉默了一會,猶豫了一會,還是如實(shí)說:“陸姐姐得知你醒來,看得出還是很高興的,但是不知為什么,她不愿意來看你,我問她,她也不說,只是說想在青花小轎中好生靜養(yǎng)一夜?!?
寧長久稍一沉吟,也不明白陸嫁嫁在想什么,并未深思,只是道:“也好,若明日還有其他變數(shù),師兄已形同廢人了,只能倚仗她出劍了。”
寧小齡一愣,苦著臉,道:“還有變數(shù),不會吧……小齡都要被折騰死了?!?
“……”寧長久勸慰道:“只是萬一,不得不防。”
“噢……”寧小齡惴惴不安地應(yīng)了一聲。
……
……
皇宮左側(cè)的廟殿之中,那青花小轎已然洗盡了血水,陸嫁嫁一襲白衣端坐其中,古樸長劍橫于膝前,骨節(jié)分明的修長玉指疊絞在劍鞘上,神色似寐,指尖卻緩緩摩挲著劍鞘的古老紋路,微起的劍意如擦出的靜電。
此皇城之行,她原本是為了尋求突破紫庭的契機(jī),沒想到境界不升反降,跌回了長命中境,后背被攪爛的兩道竅穴一時(shí)間也難以復(fù)原,修為停滯,困難重重。
她問道之心雖愈發(fā)堅(jiān)定,但身體本身的諸多難以愈合的傷,卻也是她不得不面對的難題。
她摩挲著劍鞘的手指微頓,櫻唇輕啟,飄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
“師父,讓您失望了……”她睜開了眼,冰雪般清冷的眸子里,浮現(xiàn)出淡淡的悲色。
諭劍天宗除了一個(gè)宗主,還分有四脈,各執(zhí)一峰,分別是守霄峰、懸日峰、回陽峰、天窟峰。
四脈皆有不同的峰主,而她師父掌管的是最為奇陡險(xiǎn)峻,怪石橫生的天窟一脈,數(shù)年前,她師父陽壽盡了,飄然仙逝,于是她身為他弟子中境界最高的,便代為掌管此脈。
只是對比其他三脈,沒有一個(gè)邁入紫庭的大修行者坐鎮(zhèn),終究顯得薄弱。
這些年她潛心問道,為的就是希望能早日紫府小圓滿,邁過那道天地塹,晉入真正堪稱仙人的紫庭境,至少拉近與其他三脈的差距。
這其中還有一個(gè)很大的原因,便是宗主年紀(jì)也大了。
紫庭境巔峰滯留一甲子,宗主也倦了,他要在最后的歲月云游四海,自然要將宗門托付出去,而諭劍天宗真正的無上絕學(xué),便在宗主的傳承里。
原本四年之后的宗主繼任大典,可能要提前了……
這也是她如此心急的原因。
只是她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jì),終究太過年輕。
沒有歲月足夠的積累,哪怕她天資卓絕,依舊遠(yuǎn)遠(yuǎn)不足以快速勘破那道瓶頸,于是她不甘靜修,聽聞趙國皇城有亂,她心生靈犀,便沒有猶豫,下山斬妖。
只是欲速不達(dá),這次反而為其所累了。
或許這便是命數(shù)使然吧。
陸嫁嫁雖然道心堅(jiān)定,但心中的遺憾,總是難以避免。
她感受著后背那老狐一劍留下的傷痕,幽幽嘆息。
這傷……
想起這傷,她便難以抑制地想起了那對師兄妹。
那日寧小齡給自己沏茶,不慎落在杯外的水痕讓她無論如何也難以忘記——這么笨拙的手怎么可能綁得出這般精巧到無可挑剔的繃帶呢?
真正替我療傷的,分明是……
陸嫁嫁的手忍不住捏緊了劍鞘,她呼吸稍稍急促了些,寬松的雪白劍裳下,胸膛忽地起伏,曲線舒展,很快又歸于平靜。
他雖是為了救自己,而自己也并非什么迂腐冥頑之人,這本不算什么大事,但以后他若真成了自己弟子,自己對于他,心中終究會有些坎吧……
既然他也騙了我,那我也就……
“我也就假裝不知吧……”陸嫁嫁眼眸微闔,對著寂寂夜色,喃喃自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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