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秋末的皇城，大榕樹落葉幾乎凋盡，蒼老而繁密的枝干勁健地延展著，一只只細小手掌般伸向天空，樹梢間偶有黏附的葉子漸染得枯紅，一眉月亮依舊淡淡地高掛著，晨曦的白光卻已在天邊涌起了細長的一線，就像是翻騰過海面的白鯨背脊。

大榕樹下堆積的腐葉還留存著昨夜那場大雨的痕跡。

一切還未真正褪去，新一日黎明便這樣潮水般涌來了。

皇城漸漸地亮起，古老的城墻，滄桑的青瓦也都在這一時刻被賦予了色澤。

駐城的守軍們瞇著眼感受著明亮而刺眼的晨光，握著長槍的手心滿是老繭。

昨日的驚魂好似還近在咫尺，所以今日的陽光便顯得刺眼而不真實。

長香殿里，趙復(fù)臉色發(fā)白，兩頰微微凹陷，身上依舊彌漫著脂粉氣，他看著破曉的天空，思考著趙襄兒在做完一切之后，何時將王位還給自己。

想著這些，他要走出長香殿去看看，卻被侍衛(wèi)無情地攔在了門外。

皇宮中的，唐雨從榻上蘇醒，她氣息均勻，已無性命之憂。

她醒來之時看見趙襄兒正坐在榻邊，親手搗藥，唐雨有些不知所措，便恭敬地喊了聲“小姐”，隨后看到她那一襲漆黑的繡金龍袍，又改口喊了句陛下。

趙襄兒淡淡地笑了笑，“接著叫我小姐便好，這一身衣服我只是覺得漂亮，那個位置，其實我沒什么興趣?！?

趙襄兒繼續(xù)搗藥，纖嫩的指間泛著珠玉般的色澤。

外面初亮的晨光與室內(nèi)的燈火，似也隨著她的手腕起伏，溶溶地?fù)v在了一起。

陸嫁嫁走出轎中，晨風(fēng)掠起，青絲拂動，劍裳如云漫卷。

這是今日皇城，他們無意間瞥見的，趙國的朝陽。

而那抹朝陽之下，一塊幾乎不可察覺的陰影里，閃過了一抹極不和諧的紅影。

……

……

清晨，丘離走入不死林里。

他一身灰白法袍，披頭散發(fā)，眼眶似蒙著一圈黑霧，瞳孔中血絲畢現(xiàn)。

如今巫主身死，皇宮中的命令還未下來，他是巫主視為接班人的親傳弟子，便暫時是巫主殿的主人。

但是丘離知道，自己用不了一日，便會被趕出巫主殿，輕則流放，重則直接處死。

他當(dāng)然不愿意坐以待斃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fā)生，而方才，他絕望之際，見了一個‘人’，那一番交談至今還讓他氣血翻涌，難以平靜。

他腳步緩慢，因為緩慢可以顯得自信而穩(wěn)重。

巫主殿的其他弟子見了他，沉默行禮，丘離擺了擺手，眾人無聲散去，他獨自一人走進殿中。

大殿里，那頭羽毛漆黑的巴哥立在木架上，烏溜溜的眼睛盯著走來的丘離，口吐人。

“告訴丘離，計劃不變……告訴丘離，計劃不變……”

這是巫主最后交代它的話語，事實上昨日之后，所有的計劃便已經(jīng)盡數(shù)成為泡影了。

只是這頭巴哥畢竟不是靈獸，只能憑借本能做著枯燥的重復(fù)。

丘離聽得煩躁，袖子一甩，一道靈氣振出，那木架一蕩，巴哥撲棱翅膀，受驚飛起，漆黑的羽毛落了幾片，它口中的語調(diào)變得更怪。

“告訴丘離計劃不變——告訴丘離——計劃不變……”

丘離深吸了一口氣，瞳孔赤紅，捏緊了拳頭，恨恨道：“老東西陰魂不散！”

丘離在原本巫主的位置坐下，閉目養(yǎng)神，不再去理會那頭聒噪的巴哥。

他似在苦思和掙扎著什么，緊鎖的眉頭幾乎要撞在一起，脖頸與側(cè)頰上，一根根暴凸的青筋宛若扭動的毒蟲。

陽光漫過了地平線，不死林中，四季如常，皆是不見生機的顏色。

一刻鐘后，不死林中又有來使。

“殿下讓你去赴生辰宴。”來使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語氣淡漠。

生辰宴？

是了，今天是趙襄兒十六歲的生辰。

才十六歲啊，這般可怕……

最令他恐懼的是，那來使說的是讓，而不是請。

他知道自己聽從老師之令包圍國師府的事情已經(jīng)敗露，此刻所有殺手和刺客皆已死去，一個不漏，他這樣的小人物，當(dāng)然更是一敗涂地。

丘離閉著眼，嘆息著起身。

那搖晃的木架上，羽翼漆黑的巴哥已重新站穩(wěn)，它張了張那暗黃色的長喙，忽然開口：“刑天法地，祭以城國……什么意思……”

“刑天法地……祭以城國……什么意思？”

它又重復(fù)了一

遍。

這是巫主平日里經(jīng)常念叨的話，這只巴哥也記了下來。

丘離悚然一驚，目光如箭，望向了它，厲聲道：“你說什么？”

那頭巴哥羽毛一振，顯然也嚇了一跳，過了一會，開口道：“告訴丘離，計劃不變……告訴丘離，計劃不變……”

丘離眉頭鎖得更深，他立在那里，看著那頭有些不安的巴哥，瞳孔幽深。

“師兄，該走了?！币粋€少年敲了敲殿門，輕聲提醒。

丘離舒了口氣，緩緩點頭，向著殿外走去。

告訴丘離……

計劃不變！

……

皇城中，天已亮了。

最中央的皇宮外，此刻的城墻依舊是一片廢墟，宮前的臺階碎得不成樣子，那廣場上亦是磚石更是盡碎，甚至露出了其下夯實結(jié)實的土壤，而那土中，亦是凹陷深坑，

入宮的文武官員不得不繞開那深坑的兩側(cè)行走，而那兩道，亦是崎嶇難行如山路一般。

宮殿保存得還算完好，殿中，黃幔陳器，青幔設(shè)席，幾張長案上只有簡單的茶杯酒樽，并無任何珍饈玉食。隨著鼓聲響起，一身身官服紛紛入殿，相互之間并無太多交談，只是依次入座。

昨日的震撼太過巨大，所以今天這些平日里趾高氣昂的官員，也不敢在趙襄兒面前托什么病，耍什么威風(fēng)性子，大都安分。

只是如今那王座破損還未修繕，也不知到時候趙襄兒坐在何處。

而那臺階下，亦有兩張空空的桌案，那案上擺放的酒樽器物皆是最高規(guī)格，也不知到時候坐在此處的會是誰？

……

大殿外的不遠處，寧小齡正攙扶著寧長久一同向著皇宮走去。

因為他們本就在皇宮的偏殿中休養(yǎng)，所以進殿也并不需要走太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