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興超市暫停營業(yè),門外掛著‘盤點庫存’的牌子。是陸明宇的建議。
陸明宇很清楚警察登門將對一戶人家產(chǎn)生的負面輿論影響,他不愿意在罪行還未落實在陳雨身上之前,加深街坊鄰里對陳雨母子的偏見,盡管這種偏見從郭雨薇失蹤開始就如影隨形的潛伏在陳雨母子的生活中,至今已經(jīng)長達兩年之久。
他帶著刑警來到宏興超市的時候,在收銀臺后看到何秀霞那雙干如枯木般沒有生氣,只有麻木、敵視,和對執(zhí)法機關(guān)的畏懼的眼睛時。他才發(fā)覺,其實這兩年來何秀霞和陳雨一直在‘服刑’,施刑人就是不時登門的警察,和冷眼旁觀的眾人。
他們已經(jīng)去何秀霞的家里搜過,一無所獲,才會改道來超市。
何秀霞接受了他的提議,落下卷閘門,掛上‘盤點庫存’的盤子,打開店里的燈光。然后退到一旁,默默的看著在她的店里大肆搜索的警察。
陳雨坐在收銀臺后的椅子上,看著一部十年前的港劇,手里拿著一包怪味豆。港劇很無聊,劇情薄弱又低俗,但是陳雨看著很專心,一只手放在零食包裝袋里忘了拔出來,嘴角流著一絲口水,專注的欣賞演技拙劣的演員的賣力演出,不時跟著演員說出一兩句發(fā)音不準的粵語。
他的母親像一只守護巢穴的獵鷹般站在他身邊,用一雙目光尖銳的眼睛緊盯著每一個在店里徘徊的不速之客。
陸明宇站在一排陳列著洗漱用品的貨架前,邊指揮者刑警們在超市的倉庫和廚房里搜索,邊和何秀霞閑聊些碎語。
何秀霞對他嘮家常般的詢問漠不關(guān)心,只是偶爾以短音節(jié)詞回答陸明宇的問題,兩只眼睛猶如兩道追光般緊隨著每一個在店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刑警。
“你們在蕪津還有親戚嗎?”
陸明宇問。
對于這些瑣碎且沒有攻擊力的問題,何秀霞回答的不假思索,想要盡快的把警察送走,所以也加快了自己的語速,而她加快的語速和絲毫不友好的態(tài)度使她看起來就像陳雨正在觀看的那部港劇中,兇狠且沒有人情味的老妖婆。
“沒有?!?
何秀霞道。
“朋友呢?”
陸明宇絲毫不在意她無禮的態(tài)度,溫問道。
這次何秀霞連話都沒有說,只是迅速的搖了搖頭。
陸明宇又道:“你們不是蕪津本地人,你的丈夫在十幾年前因工傷去世。工地補償你二十萬塊錢,你就租下這家店做生意。近年來房租漸長,生意不好做,陳雨看病又是一項很大的開支。”說著,他拍了拍貨架,笑問:“你這家小店,還支撐的住嗎?”
說話時,他看著何秀霞那雙如干枯如樹皮,卻利如鷹爪的雙手。那是一雙連常年做苦工的男人都不會擁有的雙手。
何秀霞沒有因為警察對她關(guān)懷似的詢問而動容分毫,更沒有借此同情自己而大倒苦水,她只是草草的點了點頭,然后向一名在小小的廚房里穿梭刑警喊道:“那是我剁好的排骨,你不要動!”
陸明宇向在廚房里搜查的刑警招了招手,刑警走出了那間逼仄昏暗的廚房。
何秀霞不配合詢問,陸明宇也沒有勉強她繼續(xù)和她搭話,而是把目光轉(zhuǎn)移到放在收銀臺前的一只紅色的小水桶里。
水桶里沒有水,裝著幾根孩子喜歡的吹泡泡機,琉璃泡氣球,還有幾只五顏六色的風(fēng)車。
陸明宇從水桶里拿出一個風(fēng)車,隔著收銀臺,遞向陳雨。
陳雨正在看港劇,當一只風(fēng)車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立刻被風(fēng)車吸引了注意力。他看著那只風(fēng)車,呵呵癡笑著,然后鼓起腮幫子用力吹動風(fēng)車,風(fēng)車呼呼的轉(zhuǎn)了起來。
陸明宇彎下腰,手撐在桌面上,看著他笑了笑,低聲問:“你喜歡風(fēng)車嗎?”
陳雨點頭,更用力的吹動風(fēng)車。
陸明宇再次壓低了自己的嗓音,又問:“那個女孩兒也喜歡嗎?”
聽到‘女孩兒’兩個字,陳雨忽然抬起頭看著他,迷茫的眼睛里逐漸恢復(fù)了清晰,像是在回憶某種畫面似的,道:“雨薇,雨薇喜歡?!?
雨薇?
陸明宇目光一暗,哄孩子似的又問:“當然了,她很喜歡,她在哪里?我想給她送一只風(fēng)車?!?
陳雨的眼睛迅速的眨動,像是被強光刺激到了似的,眼角滲出一絲濕意。
“她在,她在……”
何秀霞忽然跑過來,搶走陸明宇手中的風(fēng)車裝進抽屜里,神色激動的看著陸明宇嚎叫道:“他不能回答你的問題,他的腦子壞了,他是傻子!”
何秀霞就像一個撲向幼崽的猛禽,不小心打翻了陳雨手中的零食袋,怪味豆瞬間撒了滿地,許多滾到了貨架底下。陳雨趴在地上,把豆子一顆顆撿起來,再塞到嘴里。
對于這一幕,何秀霞視若無睹,只是虎視眈眈的盯著陸明宇。
陸明宇只好無奈的離開這對母子,走到倉庫門口問在里面搜查的刑警:“怎么樣?”
倉庫不到十平米,里面擺著兩張行軍床和簡易的桌柜,被打造成一間勉強可以住人的房間。倉庫里很潮,刷了白漆的墻皮上到處都有脫落的痕跡,床上的被褥看起來也是濕漉漉的樣子,長期住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身上不免得病。
倉庫有一個后門,本來是為了卸貨方便,現(xiàn)在改造成居住室,后門就鎖死了。兩名警察在倉庫中各處搜尋指紋,毛發(fā)等物質(zhì),一名警察在檢查后門的上鎖情況。
“宇哥,這后面好像是友誼路?!?
警察道。
陸明宇走過去拉了拉門,發(fā)現(xiàn)門是鎖著的。他正要叫何秀霞,回頭就見何秀霞站在倉庫門口。
“把后門打開?!?
陸明宇道。
何秀霞從綁在褲腰的一串鑰匙里拿出一把,打開了后門。
門外是一家餐館的后門,巷子兩旁堆滿了廚房垃圾,而幾十米的巷子走到頭,就是和巷子十字相交的友誼路。順著友誼路往前十幾分鐘,就到了金鑫玻璃廠的舊倉庫。
陸明宇站在油煙濃重的巷子里往前看了一會兒,然后不動聲色的從后門返回,讓何秀霞鎖上了后門。
率先發(fā)現(xiàn)的后門的警察向陸明宇眨了眨眼,神色中有些安耐不住的激動。像是找到了一條重要的線索。
陸明宇臉上卻沒有絲毫喜色,雖然便利店的后門距離玻璃廠倉庫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這條線索看似可以將嫌疑指向陳雨,實則并不是什么有用的價值。白曉竹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是玻璃廠舊倉庫,又不是便利店的倉庫。除非他們能找到白曉竹曾經(jīng)到過便利店倉庫的證據(jù),否則很難從這條線索中獲取有用的信息。
勘查組的警員把該采取的物證都采取完了,陸明宇帶著人從便利店正門離開。
何秀霞打開卷閘門,目送一行刑警離去,在他們即將過馬路的時候,忽然道:“等一等!”
陸明宇轉(zhuǎn)過身,見何秀霞急色匆匆的跑過來,站在他面前,兩只眼睛先往四周掃視了一圈,貌似周圍有許多雙眼睛在監(jiān)視著她。
陸明宇等了她一會兒,卻不見她開口,于是出催促:“有事嗎?”
何秀霞雖然叫住了警察,但卻沒有信任警察。面對警察,她依舊疑神疑鬼,欲又止。
“有,有個事兒?!?
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何秀霞低著頭吞吞吐吐道。
“什么事?”
陸明宇很有耐心的追問。
何秀霞抬起頭看著公路對面,道:“前幾天,馬路對面總是停著一輛黑色的車。”
陸明宇也回頭看了一眼公路對面,除了來往的人流,什么都沒看到,“黑色的車?”
“嗯,那輛車在看著我們?!?
陸明宇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皺著眉問:“你是說,那輛車在監(jiān)視你和你兒子?”
何秀霞連忙點頭:“對對對,監(jiān)視,就是在盯著我們?!?
陸明宇疑惑的看著她:“你確定嗎?”
何秀霞露出一臉苦惱的表情,好像有滿肚子的話要說,但是卻無法組織語,一時著急,前不搭后語道:“那輛車,它……以前沒來過,就前幾天,天天來,昨天晚上又不來了。它就在哪里站著,一動不動的,每次我出去看它的時候,它就開走,隔了一會兒又開回來……它就是,就是在盯著我們!”
陸明宇耐心的等她說完,想了一會兒,道:“如果你什么時候再看到那輛車就把車牌號記下來,然后給我打電話?!闭f著,陸明宇從勘查組警員手中接過去筆和紙,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遞給她:“有事就打這個電話?!?
何秀霞接過紙條,看了一遍那串數(shù)字,然后將信將疑的看著陸明宇:“你會保護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