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在工作?
隨便看看。
配在項西仰著頭認(rèn)真看著公告欄上那些招工信息的照片下面的這兩句對話,讓程博突然有種控制不住的憤怒。
項西認(rèn)不了幾個字,信息上的字他估計沒有一張能認(rèn)全的,一直到看到這張照片時,程博衍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思維慣性從來沒想過他是怎么從這些東西里找出真正有用的內(nèi)容,然后找到了砂鍋飯的那份工作的。
而方寅在跟項西進行這樣的對話時,毫無疑問知道他這樣的回答肯定不是真實的。
隨便看看。
這樣的回答是出于項西那點包裹在敏感心思之下的自尊,是他下意識對自己掙扎著的現(xiàn)狀最后的一點保護。
方寅清楚這一點,他表達出來的也正是這一點。
就像那天吃飯,隨口一句沙縣就讓項西爆發(fā)了一樣,程博衍知道項西在意什么,項西看到這樣的照片會是什么樣的想法?
方寅連著幾天都去了超市,還跟項西說過話,項西應(yīng)該是知道他在拍照片,如果這些都是項西同意的,那照片他看過了沒有?
這小孩兒在想什么?
程博衍皺著眉,倒了杯水喝了,坐回了電腦前,拿起鼠標(biāo)把頁面往下滾了滾。
拍下小z這張照片時,他剛從醫(yī)院出來,肺炎。
我跟他說起拍攝這組照片,他沒有興趣,也并不愿意,還把煙頭扔進了我的咖啡杯里。
但最后他還是同意了,也許是對因為某一階段被定格在鏡頭里的好奇。
也許,我想也許其實僅僅是因為我答應(yīng)了他每天會付給他一些酬勞。
“當(dāng)然是為了錢?!背滩┭芡巫由弦豢?,輕輕說了一句。
這段話的后面跟著一張照片,項西坐在一個咖啡館里,靠著椅子,在午后斜著灑到他臉上的陽光里叼著煙,瞇縫著眼睛,眼神和表情都帶著不屑和些許不耐煩。
鏡頭里的項西有些陌生,沒有已經(jīng)見慣了的開朗笑容。
這是最初程博衍見到他時的樣子,坐在醫(yī)院椅子上,一臉平靜淡漠,在街上跟人一塊兒碰瓷找人麻煩時遮不住的匪氣和囂張。
后面還有一些照片,他不想再看了,直接把頁面拉到了最下面。
幾百的評論,他隨便掃了幾眼,關(guān)掉了這個頁面。
最初的憤怒慢慢壓了下去,他現(xiàn)在的心情有點兒復(fù)雜,無論他是憤怒還是擔(dān)心,或者是出于謹(jǐn)慎,這件事他都不好直接干涉。
項西不是小孩子,他要怎么活,認(rèn)識什么樣的人,做什么樣的事,都是他自己決定的。
但他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就這么看著。
坐在電腦前想了一會兒,程博衍拿過手機,給宋一打了個電話:“我替項西請個假吧?!?
“隨便請,”宋一說,“怎么了?”
“他腿上的鋼釘該拆了,之前打工的時候他說請不來假,”程博衍笑笑,“現(xiàn)在在你這兒應(yīng)該好請假了?!?
“行啊,恢復(fù)好了再來上班吧,”宋一笑著說,“請吃飯啊,我這兒員工該以為他是我小情兒了?!?
“沒問題?!背滩┭苷f。
程博衍在電話里跟項西說拆鋼釘?shù)臅r候,項西挺驚訝地說:“我還沒有準(zhǔn)備好呢?!?
“真逗,”程博衍笑了,“你用準(zhǔn)備什么,難道不是我該準(zhǔn)備么?!?
“我有點兒害怕啊,”項西嘖了一聲,“上回你給我砸釘子的時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沒事兒,小手術(shù)?!背滩┭苷f。
“不行不行不行,”項西一聽手術(shù)倆字頓時緊張了,“我不敢,不行,你不說這釘子什么時候取都行嗎!我再釘一陣吧,我怕疼,而且我覺得我現(xiàn)在走路還不利索呢?!?
“腰麻,你一樣沒感覺的?!背滩┭馨参克?。
“我怕癢癢?!表椢髡f。
“腰麻跟你怕癢癢有什么關(guān)系?”程博衍無奈地說。
“那腰麻怎么麻?。俊表椢鲉?。
“就是在你后腰上打麻醉,下半身沒感覺的?!背滩┭芙o他解釋。
“下半身???”項西嘖了一聲,“那我下半身要廢了怎么……”
“明天上午到醫(yī)院來找我,”程博衍懶得再跟他胡扯下去,“跟宋一打電話請個假就行,我之前跟他說過了,早餐不要吃了,手術(shù)之前都別吃東西?!?
再次住進醫(yī)院,項西有種挺熟悉的感覺,以前覺得醫(yī)院很可怕,現(xiàn)在卻只覺得挺溫暖的。
程博衍說這次只是小手術(shù),拆了釘子只用住一周就能出院,他本來還有點兒緊張,看到幾個認(rèn)識的護士,聊了幾句才感覺放松了一些。
“恢復(fù)很好,”程博衍站在他床邊,手里拿著他剛拍的片子,“下午給你安排取釘子?!?
“你給我取嗎?”項西又跟他確認(rèn)了一次。
“嗯,”程博衍彎下腰看著他,“還怕嗎?”
“有點兒,”項西笑笑,“不過你取的話又不那么怕了?!?
“誰取都不用怕?!背滩┭苷f。
“你取才不怕,真的。”項西揉揉鼻子。
“看不出來你膽子這么小啊,”程博衍把小拇指伸到他眼前,捏著指尖,“就這么點兒。”
“這都說大了,”項西樂了,拍開他的手,撕開眼角的創(chuàng)可貼,指著自己的淚痣,“其實就這么點兒?!?
“你自己待會兒,”程博衍笑笑,“我中午過來?!?
項西本來想把認(rèn)字兒的書帶到醫(yī)院來,但想想又覺得一把年紀(jì)的大好青年坐病床上認(rèn)真閱讀讀我陪媽媽去超市有點兒不好意思,于是就只拿了筆記本和筆過來。
靠床上在本子上一遍遍把自己這幾天學(xué)過的字詞默寫出來。
字還是很難看,不過練了幾天,好歹個頭小點兒了,不會總一個字兒占兩三行了。
快中午的時候方寅打了個電話過來:“你今天沒上班嗎?”
“沒,你還要拍我上班???”項西懶洋洋地說,“都拍好幾天了,還沒拍好?”
“沒有特別有感覺的,還想今天再補兩張的,”方寅說,“你今天休息?”
“不休息,我請假了,”項西說,“我腿上的鋼釘要取出來,下午手術(shù)。”
“哦,這樣啊?”方寅想了一下,“我過去看看你吧?!?
“看屁,你是想過來拍兩張吧?”項西看了看時間,猶豫了一下,“現(xiàn)在馬上來還行,中午大夫過來之前你就得走,我不想讓人知道?!?
“行,我馬上到?!狈揭f。
程博衍吃完飯,回辦公室把手頭的病歷弄完了,然后去了病房,路上碰著了躲電梯口窗邊的一個病人,正坐輪椅上偷偷抽煙。
“大叔,”程博衍過去把他叼著的煙一把拿了下來,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里,“說多少回了!”
“哎!”大叔很心疼地往垃圾桶那邊伸了伸手。
“煙盒呢?哪兒弄來的煙?”程博衍看著他。
“沒了!”大叔拍拍輪椅扶手,“就藏了這一根讓你給扔了!”
“扔得好,”程博衍鼓了鼓掌,叫過了去洗碗剛回來的護工大姐,“別讓他再抽煙了,剛又偷偷抽來著?!?
“你真是沒治了!”大姐過去推著大叔就往病房走。
“我還要看會兒風(fēng)景!”大叔喊。
“病房里看去吧,”大姐說,“你出來就為抽煙呢!還看風(fēng)景這么高雅!一點兒也不注意健康!”
程博衍笑了笑,也往病房走過去。
經(jīng)過電梯的時候,門開了,里面急匆匆地跑出來一個男人,挎著個黑色的大包,差點兒跟程博衍撞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一連串道歉,然后往病房那邊大步走了。
“沒關(guān)系?!背滩┭芸粗侨说陌櫫税櫭?。
是個攝影包。
方寅跑進病房的時候,項西還靠在床上用腿墊著本子往上寫字,一抬頭就看到了方寅從包里掏出了相機。
“哎?!彼麌@了口氣。
方寅對著他按了兩張:“繼續(xù)寫?!?
“快走,”項西低頭往本子上劃了兩下,聽到方寅按下快門的聲音之后抬起頭,“收工吧?”
“能吃東西嗎?”方寅收好相機,“要不我給你買點兒吃的?”
“不用,說是要空腹8小時,我早點都沒吃呢?!表椢髡f。
“那行吧,取了釘子好好休息,”方寅拍拍他的肩,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放到了桌頭柜上,“前幾天的錢都在這兒,我先走了,過來看你的時候我會給你打電話?!?
“嗯?!表椢靼研欧饽眠^來塞到了自己放在一邊的包里。
程博衍站在病房門口,看著方寅從里面出來之后跟在了他身后。
方寅走到電梯口,按了鈕,又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方先生?!背滩┭茉谒砗箝_了口。
“嗯?”方寅轉(zhuǎn)過頭,“您叫我?”
“方寅?”程博衍看著他。
“是,”方寅點點頭,“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