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新年羅格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個撞進他意識里的是沉緩悠長的鐘聲,一聲余韻將逝,一聲又緩緩揚起,綿延不絕,生生不息,似乎是世界上唯一存在的聲音。
他轉(zhuǎn)動一下沉重的腦袋,舉目四望,這一次房間中什么人都沒有,只有他自己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羅格忽然感覺到有些奇怪,為何他兩次醒來,都未有看到芙蘿婭的身影?
接踵而來的是一連串疑問,其它人都到哪里去了?冰雪女神倒下了嗎?奧本山的戰(zhàn)況如何了?公國來支援的軍隊是否安然?
羅格思維一片混亂,此時窗外傳來的最后一聲鐘鳴特別的悠遠。這聲音渾厚宏亮,細聽之下有回響和共鳴混合其中,分明是許多口鐘一齊被敲響的樣子。他這才分辨出原來是新年夜的鐘聲。
“原來……又是新的一年了嗎……”羅格的意識又沉入黑暗之中。
此時此刻,芙蘿婭正與羅格同樣在聆聽著新年鐘聲,她立在窗前,仰望夜空,直到鐘聲的最后一絲余音在空中消散,才關攏了窗戶,縮縮脖子,趕緊跑到壁爐旁,將一雙已經(jīng)凍得通紅的小手靠近爐火烤著。
房中并不是僅有芙蘿婭一個人,姬瑪焦灼不安地房間中來回走著。她頭發(fā)蓬亂、衣飾不修,一件本是雪白的長袍上全是斑斑血跡,形容更見猙獰。
這是蒙拉城的一座普通宅第。小城蒙拉距離黎塞留不遠,一向以對冰雪女神的虔誠信仰而著稱。姬瑪特意到這里來,就是因為這座城中的神官德懷特是她親傳的一個神術者,信仰異常堅定,并且一向?qū)λ滞庾鹁础?
此時宗教戰(zhàn)爭的局勢已經(jīng)發(fā)生劇變。在冰雪女神重新展示神跡之后,慘烈的宗教戰(zhàn)爭嘎然而止,而智慧之眼的圣女摩拉更是出人意料地被冰雪女神指定為神仆。
原本銀之圣教為首的幾位重要人物,則在冰雪女神的神諭中被指為瀆神者,是趁著女神沉睡時妄行私欲的魔鬼。其中最大的一位瀆神者,就是姬瑪!
于是當姬瑪潛回燕京附近時,駭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已經(jīng)變成銀之圣教通緝的異端魔鬼!姬瑪又悲又怒,她并不知道摩拉是如何成為銀之圣教神仆的,但她知道冰雪女神的一切神諭,必然都是羅格和摩拉搞出來的陰謀。
生平第一次,姬瑪如此痛恨天然魅惑。
生命已如風燭飄搖的姬瑪自知無力與羅格正面對戰(zhàn),她也不愿意向這些被蒙蔽的女神信徒動手,因此悄悄帶著芙蘿婭來到了蒙拉城,試圖從她最喜愛的弟子這里得到一些幫助。
可是已經(jīng)過了約定的時間,為何她的弟子并未依約前來?姬瑪隱隱地感覺到有些不安,心頭一緊,又大聲地咳嗽起來。芙蘿婭抬頭看了她一眼,嘆一口氣,低頭繼續(xù)烤自已那雙仍然是冰涼的小手。
恰在此時,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然而姬瑪臉上不但沒有絲毫喜色,反現(xiàn)凝重和一絲悲傷。她此刻魔力絲毫也不比全盛時期差,早已經(jīng)發(fā)覺有十余位武技高強的人將這座小樓團團圍住。他們當然沒有善意。
房門開了。
一個清瘦的中年人走了進來,他見到姬瑪,立刻現(xiàn)出欣悅安慰之色。然后他的視線又落在芙蘿婭身上,明顯怔了一怔。不過他的失神僅是片刻之事,很快就恢復過來,向姬瑪深深行了一禮。
姬瑪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跳躍的魔法火焰照在她鐵青的臉上,更映得那些扭曲的皺紋猙獰可怖。她的聲音陰冷低嘎,道:“德懷特!這是為什么?”
那中年人微微一顫,站直了身體,看著姬瑪,訝異地道:“姬瑪老師,您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怎么可能?您的神力應該全部消失了才對。”
姬瑪冷冷哼了一聲,尖聲道:“德懷特,我看得出來,你并沒有中摩拉那只妖精的天然魅惑。這是為什么?你身為女神的神術者,為什么要背叛女神,為什么要幫助女神的敵人?”
德懷特沉默了一會,神色轉(zhuǎn)為凝重肅穆,沉聲道:“姬瑪老師,我不得不這樣做,雖然這件事我也很難理解。我對偉大的冰雪女神信仰從來沒有動搖過,尊敬的摩拉小姐成為神仆也不是陰謀。追捕您……是冰雪女神親自下達的神諭!”
“這不可能!這是陰謀!偉大的冰雪女神明明中了瀆神者的暗算,神力大傷,并因此陷入了沉睡!她怎么可能頒下神諭?這是最卑鄙無恥下流的陰謀!”姬瑪尖聲叫道。
“姬瑪老師……我完全沒有想到,你……竟然真的是背叛女神的瀆神者!”德懷特望著姬瑪,臉色極為復雜,似是悲痛,又似是惋惜,然后最終,他的臉慢慢地變得冷若冰霜:“瀆神者姬瑪,至少有數(shù)百名虔誠的信徒聆聽到了冰雪女神的神諭,我也是其中之一。做為女神的神術者,我當然能夠分辨女神神諭的真假。你現(xiàn)在所具有的神力恐怕已經(jīng)不是女神所賜予的了吧,瀆神者!承認了吧,你才是魔鬼的代人!”
隨著德懷特的喝聲,十余位武士分別從窗戶和門沖進了房間。
房間中驟然涌出一道森寒的氣流,大片大片的冰花突兀地在地面上綻開,一沾附武士的腳,立刻攀緣而上,飛速凝結成冰凌,這些對寒冷有特殊抵抗力的冰雪武士竟然也被固定在原地,寸步難進。
一時間,房內(nèi)盡是漫天飛雪!
德懷特暗叫一聲不好,急速頌咒。但當他的防寒結界完成時,房間中的姬瑪和芙蘿婭都已經(jīng)消失了,僅有一道隨機傳送門殘留下的魔法余輝還在隱隱閃亮。
一曰之后。
“這么說,你本來有機會抓住她,結果卻讓她跑了?”裹在重裘里的羅格皺著眉頭道。sm.Ъiqiku.Πet
此刻立于書房中央的正是德懷特,姬瑪?shù)牡茏?。他答道:“是的。我本以為她應該失去了所有偉大的冰雪女神所賜予的神力,但未曾想到她竟然還能發(fā)動威力強大的冰封環(huán),身上還藏有傳送門的卷軸,因此我沒能擒住她,也未能救回芙蘿婭小姐?!?
德懷特的語氣冰冷漠然,對羅格完全沒有一點敬意。作為冰雪女神的虔誠信徒,他盡管會服從女神的一切神諭,并且因此服從摩拉和羅格,可是他實在無法消除對羅格的惡感,畢竟羅格曾經(jīng)下令屠殺了大量的圣教信徒。
羅格皺著眉頭,拿起桌上一封信,反反復復看了數(shù)遍,這才抬起頭,問道:“你剛才說冰雪女神在她的神諭中已經(jīng)將姬瑪指定為瀆神者,你確定嗎?”
德懷特冷冷地道:“我是冰雪女神的神術者,女神的神諭我是不會弄錯的。就如我雖然恨不得殺了你,但是女神的神仆摩拉讓我服從你的安排,所以我就來了?!?
羅格微微一笑,將手中的信遞給了德懷特,道:“好吧!姬瑪還會來找你的,你告訴她,讓她指定一個時間地點,我一定會去的?!?
德懷特一怔,接過信一看,立刻臉色微變。信是姬瑪寫給羅格的,要求羅格自我封閉魔力,單獨前往她指定的地點,不然的話就要殺掉芙蘿婭。至于具體的時間地點,她會讓德懷特另行通知的。
德懷特未等看完,立刻高聲道:“我對冰雪女神的信仰虔誠,是絕不可能與瀆神者勾結的!”
羅格笑道:“這我知道!女神和神仆當然更加清楚。你回去吧,我想姬瑪很快就會再來找你的,到時你就將我的話告訴她就是?!?
德懷特退下后,羅格長出了一口氣,虛弱地癱坐在椅子上,臉色一時變得極為蒼白。胖子苦笑了一下,此刻的他就算不封閉魔力,也絕對使不出什么魔法來。
今天清晨時分,羅格才剛剛蘇醒過來,這次總算能夠支持著喚來仆人,攙他起來更衣。但是他身體仍然極為虛弱,甚至連往昔最強悍的精神力都微弱得如同暴風雨中飄搖的火苗。他渾然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黎塞留的,而且詢問過府中的仆從之后,羅格發(fā)現(xiàn)強者們竟然一個都不在。而他的一切記憶止于斬開冰雪女神的那一刻,對弒神的結局仍不清楚,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昏迷。
關于那場戰(zhàn)斗,他腦海中最后一個清晰的鏡頭是冰雪女神緩緩轉(zhuǎn)頭的動作,女神的反擊是否波及到了其它人?
羅格略為艱難地抬起手按按了抽疼的額角,還有一個風華絕代的身影在他眼前一直縈繞不去。m.biqikμ.nět
他實在忘不了奧黛雷赫那掛在嘴邊的淺笑和溫柔地握著他的那只冰涼滑膩的手。
一思及此,羅格的心立刻狂野地跳了起來。
這是真實,還僅僅是一個夢?他竟然有些無從分辨。
羅格又有些為自己的好色之心感到驚訝,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是如此的色膽包天,會對于一個威能深不可測的女神存有如許的褻瀆念頭,并且還曾付諸于實施??墒?,這似乎又有些不同于好色,或者不僅僅是好色。那究竟是什么呢?
羅格變動一下坐姿,就是這么一個微小的動作,都似乎會消耗他許多能量,往曰如怪獸般強悍的身體衰弱如垂暮的老人。羅格只覺得頭腦中一片混亂,似乎一切都在慢慢脫離他的掌握,再也非從前那種萬事掌中的從容。他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這才感覺到精神好了一點。
他的頭越來越痛了。
當羅格摒退仆人,獨自坐在書房沉思時,他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奧黛雷赫手持死神鐮刀飛來的那一幕?,F(xiàn)在他雖然身體虛弱,頭腦卻是已經(jīng)足夠清醒了,他可以肯定,那不是夢境,而且那熟悉的弧度和氣息,分明是風月的死神鐮刀啊!只是它為何會出現(xiàn)在奧黛雷赫手中?
羅格隱隱覺得,似乎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有一層半透明的膜,一切真相都隱藏在后面。他看到了一些景象,但那都是被扭曲的。也許只要一抬手,他就可以捅開這層膜,積累在心頭的許多疑問和不解都能得到圓滿的答案。但是他不知道應該如何抬起手臂,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捅破那一層膜。
羅格苦笑著搖了搖頭,風月明明已蘇醒過來,并且重新回到他身邊??墒亲约河衷诤鷣y猜想著些什么呢?何況這想法又是如此的荒謬。
只是,風月和奧黛雷赫之間,肯定有一些他所不知道的關系,而且他周圍的人,似乎都在有意無意地瞞著他什么。羅格決定直接向風月詢問。
他凝了凝神,試著呼喚風月,然而全無回應??磥盹L月雖已醒來,脾氣仍然和以往一樣,對他的呼喚大多是置之不理。
就在此時,忽然傳來了風月那分明帶著怒意的精神波動:“忙著呢!有事回頭再說!”
羅格當場怔住。
他立刻試著再次呼喚風月,但不出所料,這一次再也沒有任何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