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性不愿任何人失望,生性不具備高傲。何況又被許多來信末尾的“盼”字所感動,他便會努力地給這些聽眾寫回信。
可漸漸地,他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即使他一天的時間全花在回信上,他也寫不完。
沒有辦法,他也就只能像他人那樣,直接交給團里代為處理了。但心里,他總覺得對這些聽眾相當抱歉。
至于下基層部隊演出,那是一種兩極的感受。他喜歡戰(zhàn)士們的真誠和質樸,但有的部隊領導卻很讓人作嘔。對某些人來說,他們這些文工團的人已經成了借機吃酒席的道具。
對待這樣的情況,楊衛(wèi)帆真是打心里厭惡。他自己也是帶過兵的人,知道士兵們的帳篷、衣服、鞋和伙食的具體情況。筆趣庫
所以那些人對他的吹捧簡直讓他作嘔,看那些人大吃大嚼,浪費公款,他只覺得反胃惡心。他并不是一個可以違心敷衍,應付交際往來的人。
最后,他和蘇曉明一起被外面單位邀請參加座談會、招待會的滋味才是讓他心里別扭的。
因為有時連報告的主題都是含混的,那些人只請求他們“隨便講講”,是帶著一種盲目的崇拜把他們請去的。是完全把他們當成了什么勞動模范、戰(zhàn)斗英雄之類的民眾楷模。
這樣的待遇,他真覺得有些過了。在他看來,自己的這點成績與那些真正為社會創(chuàng)造重要價值的人們根本無法相比。更何況他還心知肚明這幾首歌根本不是自己的創(chuàng)作。于是一種身為投機者的自愧就總困擾著他。
其實他心里想說的真實體會是這樣的。
我沒什么了不起的,無非就是唱了兩首大家喜歡的歌。我也不是作者,真正的詞曲創(chuàng)作者是我的哥們兒,其實這些歌恐怕?lián)Q別人唱一樣會受到大家喜歡。更何況這些歌曲又算得了什么!那些為祖國奉獻生命、健康和青春卻不求回報的人到處都有,他們才應該坐在這里……
就是這樣,他的名字頻繁出現(xiàn)在廣播里和報紙上。每天出席這個會,參加那個團。
人們談論著,“楊衛(wèi)帆、小白楊……”他一舉一動都在人們的關注中,都會招至善意或無聊的議論。
有人說他從小品學兼優(yōu),考試一直是全班第一名。有人說他在海軍艦艇學院時,是主動要求下基層鍛煉的,因抓到了國外特務,立功火速升為連長。還有人傳他自小就特有音樂天賦,讓“總政”的胡團長一見就視為珍寶。胡團長還斷,他日后必定會在音樂領域發(fā)出璀璨的光芒。于是秘密培養(yǎng)了他許多年……
總之,完全是拼湊、編造一個理想化的他。真實的他沒人關心,大家都喜歡用充斥著臆斷、編造、神話、謠的傳說來想象他。
如果僅僅外面是這樣還可以忍受,讓他別扭的是,熟人的態(tài)度也變了。
周曼娜對他簡直是變本加厲的嚴防死守,緊追不放。居然連班兒也不上了,每天團里排練的時候這丫頭準到,唯恐有哪個女團員離他近一點。
這使得舞臺上的合作對象蘇曉明都對他疏遠了,私下還打趣他說,周曼娜盯人的眼神太嚇人。讓他趕緊娶了周曼娜得了。否則全團的女的早晚都得被她給嚇死。
說真的,這句話別說解釋不清,倒是差點把他先給嚇死。
就連回家漸漸也像做客。他的那些哥哥姐姐見到他雖然親熱了不少,甚至還會主動要求廚師多做幾個菜。但全家上下卻總有一種興師動眾,特別見外的氣氛。δ.Ъiqiku.nēt
不但他的哥哥姐姐們受朋友所托,總想拉他去應酬場面。家里相熟的保姆和廚師也一下對他生分了不少,多了許多的尊敬,少了不少的親近。
特別是他的母親,越來越愛把他掛在嘴頭上炫耀。
有一次他聽到母親不知跟誰打電話,居然把他與聶耳和冼星海這樣的音樂大師相提并論,說他是國內最有前途的青年音樂家。
這簡直讓他汗顏至極,恨不得找個地縫鉆下去了。同時,這也讓他難免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覺得真實的自己早晚會消失,會在大家的逼迫下變成一個完全不是自己的人。
唯一能減輕他這種恐懼感的只有朋友。只有洪衍武、陳力泉和濱城的那些老朋友,才能讓他感到欣慰和松弛,他們都似乎沒太拿他這個大名鼎鼎“歌壇新秀”當回事。
濱城來的長途電話直接就吆喝他,“快,快給我們唱一段,我聽聽廣播里的聲兒是不是你……甭廢話!否則等你回來,保準兒灌你一水飽兒……”
洪衍武和陳力泉來找他更沒拿自己當外人。坐下就指使他,“倒茶!拿煙!買汽水去!知道我們來還不準備充分點!”
偶爾還抱怨兩句“現(xiàn)在找你太麻煩,得多少人通報我們才能進來!以后你找我們去吧,我們可不再來了……”
甚至還有打諢加牢騷,“我倆現(xiàn)在都成你編外人員了,我們胡同的人誰見著我們,都跟我們打聽你的情況。你得賄賂賄賂我們啊,否則我們就給你散播還沒女朋友的情況,非讓熱情的女聽眾對你圍追堵截不可……”
這些才讓人心里感到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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