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不能不讓洪祿承夫婦,連帶著同樣在這里住過的洪衍爭都大喜過望了。
洪衍武很懂得湊趣,這時嘴里抹了蜜似的說。
“爸,原本剛才看了小洋樓,我還真覺得您說的有理,我爺爺是偏疼三叔來著??涩F(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爺爺還是最疼您呀。還別看您這院兒不大,可真是蓋了帽兒了。不但要花有花,要樹有樹,要房有房,要樓有樓。就憑這雕花的磚墻,頤和園里也沒有啊。您再看看那房子,這一比質(zhì)量可就比出來了,都是空無一人,年久失修,可我大爺那院兒都快半塌了,您這兒還基本沒事。您還有什么可說的呢?”
洪祿承不覺被逗得莞爾一笑,假意嗔怪地說。
“嗨,你小子,凈會瞎編排。你知道什么呀!你大爺1937年離開京城之后,就再沒回來過。他那房子能不老嗎?我和你媽1945年之后,又回京城居住。這個院兒1955年還重新收拾過一次。這怎么能比?”
跟著他又望著王蘊琳故意說。
“另外,你要非夸院子里的景致不凡。其實我是沾了你媽的光。這花磚墻和閣樓原來都是沒有的。全是為了迎娶你母親而專門建造的。像你母親這樣的品貌,咱們洪家自然不惜重金。”
對丈夫在孩子們面前開這樣的玩笑,王蘊琳是既覺得甜蜜,又有點不好意思。臉紅了一下,趕緊拿話打岔。
“行了,你們也別夸外面了了。咱們還是快進(jìn)屋里看看吧,這么多年了,我老夢見這里……”
這么一說,洪衍爭也附和。
“對對對,爸,媽,咱還是快進(jìn)屋看看吧。我記著搬之前,咱“花廳院兒”里可還剩下不少東西呢,看意思,這院兒是一直鎖著的。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好,聽得此,這下就連洪衍武和陳力泉都來了興趣,幾個人幾乎同時到了正房門前。
可誰都沒想到屋里居然又是堆得滿滿騰騰的,從窗外的臟玻璃看,每間房里面都是黑乎乎一片。
完!估摸著里面又跟東跨院似的,被街道存放了不少破爛。
這下眾人心里又驟然涼了下來。
可等到陳力泉照剛才幫著破除了鐵鏈子鎖頭,真的打開了房門,洪家人心里又“蹭”地一下著了火。再次由驟冷轉(zhuǎn)向了驟熱。
因為誰也沒想到,五間屋子里面居然全都是洪家舊日的大件兒家具擺設(shè)。
這些古舊的玩意,在過去的十年里被毀掉了無數(shù),在當(dāng)下的京城已屬鳳毛麟角。而在這里,在這座洪家的古舊廢園里,卻奇跡般地存在著。
八仙桌、條案、供桌、掛屏、折屏、隔扇、羅漢床、拔步床、衣櫥、衣箱、節(jié)盒、西瓜罐、冬瓜罐、瓷凳子、梳妝臺、銅香爐、鎏金佛、青玉觀音、落地大瓷瓶……
應(yīng)有盡有,五花八門,總之,都是些又大又笨重的玩意。而且一看就是許久無人動過,落滿灰塵,難尋出一絲亮色。
“哎喲”洪祿承一拍腦門,終于想起來了。
敢情不但有他們自己院兒里東西,也有洪家其他院兒里的東西。
這都是當(dāng)初他們夫婦離開老宅時,因為沒地方安置無法帶走,卻又不舍得捐贈或變賣的家私。干脆就造了冊,原地留在老宅里了。
想的是這些老物件兒也用不壞,又有雙方公認(rèn)的記錄,等到房子回來的時候,東西還是他們的,就不用折騰來折騰去了。
后來隨著“運動”來襲,全國都開始了“破四舊”,當(dāng)然也就不再惦記這事兒了。
萬沒有想到今日,這些東西竟然在他們的屋子里又見到了。
想來應(yīng)該是“破四舊”那會兒,是被統(tǒng)一收斂到這里的。或許是當(dāng)時的街道領(lǐng)導(dǎo)好心,也或許時間一久,街道的人都忘光了,后續(xù)就沒做處理。m.biqikμ.nět
這就是老天爺有眼哪!
洪祿承和王蘊琳的欣喜是對這些老物件的依戀。兩人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往昔的日子似乎又近在眼前了。
至于洪衍爭和陳力泉的驚訝,卻主要是針對這些器物的數(shù)量和體積。倆人又不約而同,都跑到了東邊偏廈去看。
跟著鐵鏈子嘩嘩響過之后,又是老大一嗓子?!鞍?,媽!邪了嘿!我住的這三間屋里也是滿的!還有不少東西呢!”
就這一聲兒,讓洪衍武差點沒樂出屁來。
他跟誰都都不一樣,這些東西在他的眼里那就是錢哪。
特別頭幾天,壽家歸還家私的時候,他還看著心癢難耐呢。當(dāng)時覺著自家太倒霉,家底兒都讓老爺子給“敗光了”。除了媽還有件祖宗留下來的寶貝,其他的什么都沒了。
哪兒知道包子有肉不再褶兒上啊。他們洪家就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竟然在這個院里藏了這么多寶貝呀。整整八間房啊!
想到這兒,他再也忍不住了,奔著一個早就盯上的大畫桌去了。
那畫桌長度足有三四米,他迫不及待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眼前的灰,只見桌面上平極了,顏色溫潤,圖形如行云流水,還有“鬼臉兒”,怎么看怎么都像黃花梨。
他就問父親了。“爸,這大畫桌是不是海南黃花梨???咱家打哪兒弄來的?”
卻不想洪祿承的回答,更是遠(yuǎn)遠(yuǎn)超出他最好的設(shè)想。
“你小子還挺認(rèn)好東西。不過這個不叫畫桌,叫畫案。它在咱們家至少也有一百年了。這是明相嚴(yán)嵩用過的,當(dāng)年你高祖父用了一個十六間房的兩進(jìn)院子才換來的。至于這種木頭也確實是海南產(chǎn)的,但正式的名字叫‘花櫚’,也可以叫‘花梨’,價比‘紫檀’。你說什么‘海南黃花梨’,我還真是頭一次聽說,你可別瞎叫,招人笑話……”
(注:“黃花梨”稱謂出現(xiàn)較晚,我國古書記載為“花櫚”、“櫚木”、“花梨木”,后來有了替代品,才創(chuàng)造了“黃花梨”這個詞)
“哎喲我的親爹?。∥疫€管它叫什么啊,光憑嚴(yán)嵩用過的,那就是無價之寶!”
可俗話說樂極生悲,就在洪衍武愛不釋手地抱著大案正美的時候,東邊屋先是傳來“咣當(dāng)”一聲巨響,然后就是“嘩啦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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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