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惱這玩意,誰也擺脫不了它。
它說不準什么時候就冒出來,多得猶如天上飛的麻雀,隨眼可見,四處亂竄。
況且這東西附在人身上,很多時候,也都是是人自找的。
就比如洪衍武,在收編“伸手來”、“大眼燈”、“二頭”和“滾子”這件事上,他就有那么點考慮不周,才會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要說洪衍武的本意,原是吸取了當初占北城時,連累讓“老癟”弟弟“老憨”無辜受傷的教訓(xùn)。不想再出現(xiàn)這種讓自己良心難安的遺憾,才會采用相對柔和的方式休止干戈。
他覺得這樣以德服人,既能從根上消除隱患和對立,又能把冤家對頭收為己用。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同時還有一個情況是,他和“糖心兒”去濱城這么久,一直都是“刺兒梅”一個人看著“出國人員服務(wù)部”。
他們倆是玩兒痛快了,人家可累得夠嗆,在京城一直給他們掙錢呢。
這事怎么想都挺不落忍的。所以論理,他們一回來,這就該讓人家松快幾天了。
可這樣也有點不好,洪衍武他心疼媳婦。
所以綜合考慮,他也就自然而然想到,干脆把這四個主兒交給她們倆使喚得了。
當然,這四個人的“工資”是全由他來負擔的,并不損害“刺兒梅”的利益。這一點,也讓“刺兒梅”相當滿意。
而事實上,洪衍武雇請“伸手來”、“大眼燈”、“二頭”和“滾子”確實挺劃算。
因為他們不光會偷,在倒票上可都是有用的人才。
“二頭”在具體操作的步驟上很有天份和創(chuàng)造性,能提不少好建議,還是個挺能打的主兒。
有了他參謀和“護托”,“糖心兒”和“刺兒梅”在外面出貨收錢,可就安全、方便多了。
“大眼燈”呢,是著名的“掃雷專家”。眼力老道,在人群里找“雷子”一看一準兒,觀察顧客窮富,也一眼分明。
“伸手來”則頗有表演天份,裝高干子弟,裝知識份子,演什么像什么,嘴皮子又好使。老少男女幾乎通吃,呲活兒一絕。
“滾子”雖然年紀小,可也有股子機靈勁。跟著大伙兒學(xué)什么都快,即便不精,但誰不在,他也能撐上一段時間。算是個多面替補隊員。
他還特有眼力勁兒,不怕瑣碎和辛苦,就是平時買汽水、買煙,傳個話、遞個消息也挺有用的。
說真的,自從有了這四個得力幫手。“糖心兒”和“刺兒梅”一下就覺得輕松了許多,她們管的這一攤兒,也干得越來越有聲有色。
也就半個月的工夫,他們掙的錢都趕上過去一個半月的了。
而且由于人馬不合槽,無論是“小雷子”、“小媳婦兒”,還是這四個人,彼此都覺得挺自在。沒人鬧情緒,一片和平景象,省了不少事端。
總而之,洪衍武知人善用,以上這些方面統(tǒng)統(tǒng)都是好事兒,確實達到了他的初衷。
可是,生活就是不能讓你完全如意了。事實證明,太過理想和完美的謀劃是不存在的。什么事兒,也總得有點毛病讓人咯硬著。
洪衍武很快就發(fā)現(xiàn)一個頗為意外的情況。
和無比珍惜這種新生活,死心塌地賣力干活的“大眼燈”、“二頭”和“滾子”不同。
“伸手來”這小子似乎別有居心,他“歸順”的動機可能沒那么單純。
因為每次當洪衍武去找“糖心兒”,總能看見這小子蒼蠅似的地圍著“糖心兒”轉(zhuǎn)悠,就跟餓極了的人盯著羊肉包子似的。
雖然一見他就會馬上知趣地躲開,但那眼神卻不由自主透出一股子不安分的彎彎繞兒來。
都說女人有第六感,其實男人也不完全是神經(jīng)遲鈍。
這種情況,再結(jié)合著“伸手來”當初態(tài)度的驟然大逆轉(zhuǎn),洪衍武可就覺到有點不對勁了。
但這時候他還沒有確鑿的把握,何況其他人都正在空前高昂的興頭上。他總不能因為這點征兆就破壞這大好的團結(jié)氣氛。那樣會冷了所有人的心。
于是他就私下里跟“糖心兒”提了兩句,想給她打打預(yù)防針。
但沒想到“糖心兒”竟笑他瞎吃醋。
她說“伸手來”只是好奇心重。總纏著她問“悶香”的秘方。另外就是跟她切磋一下竊術(shù)竅門罷了。
那小子對她門兒里的東西,著實佩服得很呢??上瘛異炏恪@樣要緊的東西她不能傳,就是急死他也沒用。
說這些話的時候,“糖心兒”很有點沾沾自喜的自豪。
這么一來,洪衍武也就不好說什么了。
他甚至還存著點僥幸,以為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或許真的是自己有點神經(jīng)過敏了。
但是,后面的事兒很快就證明了他一開始的判斷沒錯。
因為沒多久,洪衍武就又發(fā)現(xiàn),“伸手來”在面對他的時候,竟顯示出一種冷淡和敵意來,讓他很是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