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慶的身上有表，那是父親給他的。可他很少用來看時間。

這一因?yàn)檗r(nóng)村人向來是看天兒過日子的，不大有精確時間的概念。二是他那表掏出來也不太“方便”。

確實(shí)的說，是塊老舊懷表不說，外觀也過于驚世駭俗。

金質(zhì)表殼布滿了機(jī)刻雕花，正中間還鑲嵌一顆晶瑩剔透的鉆石，表殼里面是銅胎琺瑯表盤和金質(zhì)指針。還別說打開看了，真要拿出來一亮，在這日頭底下能晃了人眼。

像他這樣補(bǔ)丁套補(bǔ)丁的人，又怎能不惹人懷疑？多半會招惹來沒必要的麻煩。

因此趙慶出了觀音院西院，還是習(xí)慣性地憑天光估量時間。

而望著前方觀音院的過街樓，他心里更不由欣喜地盤算著，今兒既然多掙了好幾塊錢，不如給家里買些東西帶回去。

說真的，收雞蛋確實(shí)是個好營生。

村里的雞蛋價錢賤，供銷社收購價才五分錢。而他按七分錢一個的價錢收，村里人既不用出門，又多了收入，家家兒的雞蛋都樂意賣給他。筆趣庫

反過來城里人吃不著，這些新鮮的雞蛋弄到京城就能賣一毛二一個。每次帶上四百個雞蛋，跑一次，就能掙二十。

這對于苦哈哈干上一年，靠工分才能掙七十塊錢的農(nóng)民來說，無異于陡然而富。

他跑了這多半年，不但把家里的債都還清了，還讓父母的生活提高了一大截?，F(xiàn)在就是大隊(duì)書記家，恐怕也沒他家吃用的好。

當(dāng)然，并不是沒有村兒里人想著效仿他，自己弄雞蛋出村兒去賣，想多掙幾個錢的。

可山路崎嶇顛簸又遙遠(yuǎn)，這些人，都無一例外地吃夠了雞蛋破損的苦頭。

他們都沒有他的這份口才和這份頭腦，懂得用山貨和鮮菜疏通水泥廠的司機(jī)，借助公家的汽車來運(yùn)送雞蛋做買賣。

再說他們也舍不得下本兒投入，更不敢獨(dú)身來京城。即使賣，也去只會去縣城里賣自家積攢的幾個雞蛋。價錢上不去不說，跑一趟也不劃算。

人和人，有時候就差這么一線。

夏日午后的陽光是最熱的，把趙慶的臉曬得汗津津、紅噴噴的。不堪炎熱的他，很快作出了決定，不去西單，不去王府井，而是就近直奔前門大柵欄。

他背著已經(jīng)空了的大藤筐，輕車熟路地出了胡同口，自去自新路的副食店對面的站牌下等候公共汽車。

那里的“5路”一趟車直達(dá)，票價七分錢。等坐到了前門站，下車就是廊坊頭條的路口。

趙慶如今可對京城算是熟悉極了。自打他從年底開始收村里的雞蛋進(jìn)城賣。很快，他就幾乎把整個京城都轉(zhuǎn)悠遍了。

這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兒，尤其是對他這樣的一個農(nóng)民。

其實(shí)龍口村里的本地人，像他這么大的小伙子，還沒進(jìn)過房山縣城的有很多呢。少一部分人算有見識的，也只是去過良鄉(xiāng)和長陽。

他可算是除了知青以外，龍口村里年輕人中唯一的一個京城通。

而他之所以這么與眾不同，敢獨(dú)身闖京城，這就得感謝他的父親了。

他的父親不但教給了他一口地道的京片子，為他在語交流上掃清了方的障礙。而且更是打小就給他講述京城的地理和風(fēng)貌。

像什么東單西四鼓樓前，五壇八廟頤和園，前門樓子大柵欄，北新橋兒的大海眼……

對他來說，很小的時候就耳熟能詳。

還有什么“酒滿敬人，茶滿送人”、“渴不死東城、餓不死西城”和“吃面吃面不就蒜，不如來碗飯。吃面吃面不擱醋，炮打西什庫”，這一類描述生活和禮儀方面的京城民謠。ъiqiku.

聽得多了，他更是如數(shù)家珍。

甚至他的父親在家里還經(jīng)常這樣地開口說話。

“這事要是到了京城呀……”

“這東西要擱到京城去呀……”

“這個理兒要拿到京城去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