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心兒”的邀請似乎很有誠意,大熱天的,專門跑到蒼蠅橫飛、瓜皮、爛菜葉滿地的劉家窯倉庫相請不說,當時話說得也很大。
什么滿京城由著你們選,什么對你們不能湊合,感覺上就是一擲千金,很有拿錢不當錢的意思。
洪衍武明知她有所求,當然也不會客氣。
他一琢磨,大熱天的,除了鮮活海鮮,吃什么菜都不是時令,可這個年代偏偏又沒有。
干脆,那就吃西餐吧。
一來陳力泉總想去嘗嘗館子里的西餐什么味兒,他都曾答應過好幾次了,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一直沒能成行,正好能借此滿足一下哥們兒的愿望。sm.Ъiqiku.Πet
二來夏天中餐館味兒大,墩布味兒、抹布味兒,餿啤酒味兒實在讓人倒胃口。反倒是西餐館兒環(huán)境優(yōu)雅、干凈許多,倒是適合談事兒。
說起來1978年的京城,由于“東安市場”早已改建成了“東風市場”,過去里面的“和平”(德法式)、“和風”(顧名思義,日式)都沒了。所以當時偌大的一個首都,就只有三家正規(guī)西餐廳。
其中“京城飯店”并不對外開放,只招待政府官員和外國友人,門禁森嚴。因此老百姓能夠光顧的,對外公開營業(yè)的便只有另外兩家。
一家是位于重文門十字路口西北角的“新僑飯店”,另一家就是位于西外大街135號,京城展覽館內西側的“京城展覽館餐廳”了。
這兩家西餐廳的用餐環(huán)境都算是比較考究的,雖然在“破四舊”的高潮中,也曾一度賣過炸醬面,但均很快恢復了西餐供應,維持住了舊有風貌。
當然,就具體情況而,它們之間還是存在著較多不同點的。
“新僑飯店”經營的是法式西餐,裝修特點模仿的是法式奢華風格。
墻壁上掛著西洋油畫,餐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上面還會擺放精致的桌牌和一種玻璃的椒鹽瓶兒。椅子也都是帶彈簧的軟椅,椅墊和靠背都套著米色的布套。
這里可是總理的最愛。因此光顧這里的客人,大部分都是高知和行政干部家庭,不乏文藝界的名流,也有一些家底兒“厚實”的“黑五類”子女。
京城人通常把這里簡稱為“新僑兒”。
而“京城展覽館餐廳”經營的是俄式西餐。它是五十年代蘇聯援建的京城展覽館的附屬餐廳。
因為當初京城展覽館被叫作蘇聯展覽館,餐廳最早叫做“莫斯科餐廳”。當下這個名字,其實是因為我國和蘇聯關系惡化之后,才更名的。
不過人們叫慣了以前的名字,很難改過口來,便干脆叫它“老莫兒”了。好在進入八十年代之后,這個餐廳恢復了原有的名字,總算沒陷入徹底名不符實的處境。
這里的食客構成另有特點,由于地理位置靠近六里橋,所以除了少一部分有留蘇經歷的人,大部分以部隊大院的軍人家庭為主。
如果實事求是的說,就餐廳本身條件而,“老莫兒”無論軟硬件兒還是軟件兒,都要比“新僑兒”高出許多。
首先,這里建筑是由蘇聯中央設計院設計,風格華貴典雅,氣勢恢弘。
打蠟地板,頂天立地的鋼窗,絲絨窗簾,華麗的吊燈,暗綠色的青銅柱子上有可愛的貓頭鷹浮雕。這一切都充滿了濃郁的俄羅斯情調。
其次,這里由于具有鮮明的政治屬性,保衛(wèi)級別較高。
在這兒執(zhí)勤的都是從國務院調來的“內?!比藛T,甚至帶沖鋒槍守衛(wèi)地下室。多年后,他們絕無僅有地成為以離休干部名義離崗的門衛(wèi)
另外,這里工作人員的待遇也超乎尋常。從五十年代起,這里就發(fā)皮鞋、料子褲子、發(fā)蠟和鞋油,女服務員則額外發(fā)香水。筆趣庫
在特殊年代,這里甚至與駐華使館一道,成為少數被“特殊供應”的單位,即使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供應量也沒有削減分毫。
因此綜上所述,在六十年代末和整個七十年代,“老莫兒”作為最具時代代表性的紅色西餐廳,深為那些身著綠軍裝、黃軍裝的“老兵”們所熱捧,更成為了他們見證青春歲月的圣地。
在當年,這些人只要一提“老莫兒”,就像招呼一個高貴而親近的朋友,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特殊的驕傲和自滿。
以至于在后來由這些部隊子弟創(chuàng)作的,許多關于“運動”時期的影視文學作品里,“老莫兒”都是最重要的道具和場景。
只是可惜,政治屬性和高級別的設施、供給,都不能取代人文文化在享受方面的重要性。
就當年真實情況而,大概由于地處老城區(qū)鬧市和客人層次較高的緣故,“新僑兒”確實生生壓過“老莫兒”一頭,那里才是是京城“份兒”最大的西餐廳。
京城過去有句俗話,“三輩子學吃,五輩子學穿”,這是很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