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警察現(xiàn)在簡直覺得自己成了人民警察的最大恥辱。一時間，“折戟沉沙”，“師出未捷”，“功未成身先退”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紛紛而至，讓他們憋屈得直想咬人。那真是打落門牙肚里吞，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痔瘡長在舌頭上難之隱，賣黃連的看手表苦逼到極點??！

趙振民還算個好脾氣的主兒，尚且憤懣難平，就更別說邢正義了。邢正義是誰？那是凍死迎風(fēng)站的主兒。哪兒受得了讓人這么隨意擺弄？

羞憤之余，邢正義“騰”的一下徹底爆了。可就在他打算拼著骨折魚死網(wǎng)破的時候，壞小子的一句警告卻及時制止了他。

“別動，動靜鬧大了賊就‘醒’了。”

這話一出口，倆警察都是一愣。

這小子不就是賊嗎？怎么還說這話？

接著，倆警察又見壞小子在警告他們的同時，不停往四下里張望。他們不約而同也都順著壞小子的眼神望去。

先去看的當(dāng)然是最重要的出站口方向。很幸運，仨目標(biāo)還在那里，毫無異常。他們又轉(zhuǎn)頭去看四周。這時才意識到，壞小子把他們弄成這副姿勢，似乎也是有意避免他人注意。

怎么這么說？

因為剛才他們在樹后的幾下掰扯，已經(jīng)引起了附近好幾個人的注意。而現(xiàn)在恰恰因為他們肩并肩站在一起，這些人都已紛紛轉(zhuǎn)過頭去，不再關(guān)注?；蛟S以為他們是仨熟人在鬧著玩呢。

更奇怪的是，周圍逐漸恢復(fù)平靜后，壞小子反倒賠禮道歉，提出只要不再動手，就放開他們。

邢正義開始冷靜下來。他覺得從種種跡象看來，這小子似乎還真挺怕把這伙賊“驚”了似的。再想想，壞小子要真是賊，跑都來不及呢，哪兒有賊吃飽了撐得敢主動招惹警察的。

難道真不是賊？那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邢正義正覺得蹊蹺，旁邊的趙振民已經(jīng)疼得受不了，滿口答應(yīng)?！靶校夹?。把我們放開怎么都行?！?

“那好，可我還得提醒一句。別我一放手，您二位不聽我說完就抓我。這兒動靜一大賊可就全跑了，咱們都瞎?！?

壞小子最后又叮囑了一句，隨后他見邢正義和趙振民都點了頭，倒也干脆，沒絲毫猶豫就放開了他們。而且還從地上撿起手銬，悄悄塞還過來。

邢正義收好了手銬，一時只覺得右手腕被攥得發(fā)麻，而且腋下和肩胛骨也都在隱隱作痛。他抽動下嘴角，一邊揉著手腕，一邊打量壞小子。

此人身高一米七八左右，精干，寸頭，身體強健。眼神里充斥著對峙、平視以及……坦然。

邢正義足足掃視了半分鐘，壞小子的眼神一直迎著他。

邢正義自從當(dāng)了警察，還沒見過一個嫌犯敢如此和他對視。心說倒是個膽大的家伙。

與邢正義不同，趙振民的德行樣可大了。他毫不顧忌警察的形象，一邊揉腕子一邊呲牙裂嘴直哼哼。等揉的差不多了，他一翻眼睛，沖著壞小子就喝了一聲?！班?，你吃的東西是不是從后脊梁骨下去的?”

壞小子一愣?！澳裁匆馑?”

“膽兒夠大的，跟警察玩家伙。”m.biqikμ.nět

壞小子嘆氣。“人，自保是本能，想報復(fù)，沒轍?！?

趙振民明顯還有怨氣?！熬蛻{你？我犯不上。身份不一樣，知道嗎？用不著報復(fù)，也不用殺仇，你身上只要有事兒，今兒就讓你進去。說吧，叫什么？”

“洪衍武，17歲，住白紙坊東街福儒里2號東院。”

在旁的邢正義立刻斷出?！岸?guī)矩，折過呀?！?

自稱洪衍武的壞小子坦然應(yīng)聲。“是，給政府添麻煩了?！?

政府？這可是特定人群對警察的稱呼。

趙振民忍不住和邢正義對了下眼色，等再轉(zhuǎn)回頭，趙振民對這個洪衍武更好奇了?！澳惚惶幚磉^？”

“我昨天出來的，今天剛回京城?！?

“從哪兒？”邢正義打斷話追問，眼神像針一樣。

“茶淀。”洪衍武面色沒變化，邊說著還從兜里掏出火車票票根和解教證明書，

邢正義和趙振民看完，都覺得又是一個沒想到。面前的，竟然是個剛剛解除勞教回京的兩勞人員。

邢正義咳嗽了一聲，繼續(xù)詢問，“因為什么？”

洪衍武咽喉明顯蠕動了一下，“……打架。我打了一個當(dāng)官的兒子，我喜歡打架……”

邢正義和趙振民再次對視一眼，然后都點頭示意洪衍武接著往下說，他們看的出，他說的是真話。

洪衍武此時似乎也松了一口氣，開始給他們講述他經(jīng)歷過的遭遇。

盡管為了節(jié)省時間，洪衍武用最簡潔的語描述了事情經(jīng)過?？尚险x和趙振民還是越聽越驚奇。不管是這個洪衍武被強制勞教的經(jīng)過，還是剛回京城探親，就遭遇盜竊的經(jīng)過，所有一切全都大大出乎了他們的意料之外。

尤其是聽到洪衍武跟蹤尤三，結(jié)果偏被公安當(dāng)成了崗哨，又被迫逃走的經(jīng)過。別說趙振民，就連邢正義也有點忍俊不禁，覺得這小子太倒霉了。

另外，要按洪衍武說的這些，他當(dāng)初因打架受到的處罰未免有些過重，一是不應(yīng)該讓他和成年人一起勞教，二是定了三年勞教，時間過長。這可都是“四人團伙”時期法制所混亂所造成的。對此深惡痛絕的倆警察，也不免由此生出了一些同情。

但接下來，讓倆警察真正有所觸動的，是聽到有關(guān)茶淀農(nóng)場老薛隊長的一切。洪衍武給他們描述了一個恪盡職守又能寬容育人的老警察。他說起了老薛隊長在他勞教期間是如何費心費力地教育他，才讓他明白了是非和懂得了事理。還說了老薛隊長在他消沉低落的時候，是如何開導(dǎo)他，給了他溫暖和鼓勵。而他，也正是因為老薛隊長這些平日教誨，才能在地震中積極救人……

洪衍武在描述中很動情，雙頰泛起了潮紅，漸漸的，就連聲調(diào)都有些變了。而當(dāng)他最后說到老薛隊長像個父親一樣給他送行的時候的時候，倆警察分明看到他的眼睛濕了，這讓他們的臉上也不禁起了柔和的變化。

居然會有這種事？聽來簡直像是一個荒誕的故事。

可他所說的卻又是那么有根有據(jù)，合情合理。

或許……是真的。.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