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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彩小說網(wǎng) > 櫻桃琥珀 > 17、第 17 章

17、第 17 章

一筐棗面饅頭被孤零零丟在了廚房里頭,沒人去碰它。

直到了半夜,才有個睡不著覺的男孩子穿著睡衣起來。他一手攥著奧數(shù)書本,一手拿著筆,走進冷清寥落的廚房。燈打開了,他在角落里找了個木凳子坐,一面把書攤開了繼續(xù)算題,一面掰開棗面饅頭,吃在嘴里應付肚子餓。

和蔣嶠西相比,僅住一墻之隔的林櫻桃看上去就幸福得多。

她白天在家看看漫畫書,玩玩芭比娃娃,偶爾和小伙伴們一起寫會兒作業(yè)——與其說是一起寫作業(yè),不如說是找著機會打鬧。余樵最討厭語文課了,連語文作文他也要抄林其樂的。

“我的家,在有三座晾水塔的地方?!庇嚅阅闷鹆制錁穼懙淖魑?,皺著眉頭字正腔圓念出第一句。

“林櫻桃,你會數(shù)數(shù)嗎?!庇嚅詥?。

“怎么了。”林其樂玩著她的波比小精靈,問。

蔡方元在旁邊說:“傻了吧!有幾個晾水塔都不知道!”

于是他們便放下寒假作業(yè)跑出去了,跑出了家屬大院,去往工地的方向,去數(shù)到底有幾座晾水塔。林其樂跑到一半,抬頭忽然望見天上有一朵一朵的厚云,個個都圓滾滾的。

好像肉包子。她想。

四個人這么跑出來,誰兜里都沒帶錢,想吃什么都沒的買?;丶业穆飞希派袉枺骸皺烟?,蔣嶠西他媽什么時候走啊?”

“我不知道?!绷制錁氛f。

“可能要等開學才走?!辈谭皆f。

“杜尚,”余樵問,“你爸什么時候回來?”

大年初八那天,群山市科技廣場開業(yè)了。林電工揣著手里一筆積蓄,和余班長、邵司機一同去了市里。

他當晚搬回一臺電腦來,有機箱,有顯示器,一大套復雜得很。蔡經(jīng)理儼然是一位電腦專家,來幫林電工連家里的電話線,撥號上網(wǎng),不亦樂乎。

“爸爸,上網(wǎng)干什么???”林其樂看著大人們瞎忙活。

蔡經(jīng)理擼起袖子來插“貓”,說:“現(xiàn)在全世界都上網(wǎng),你不上網(wǎng),你以后就落伍了!”

蔡方元從他家抱了一盒子的軟件過來,他難得的勤快,挨個給林其樂家的電腦安裝軟件。對盒子里一張張光盤,他也如數(shù)家珍,眼睛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安裝界面,手里握著鼠標點點點點,啪啪啪打字,溜得很。

林電工在旁邊由衷感慨:“方元這個電腦用得真是溜?。 ?

蔡經(jīng)理滿臉笑意,看樣子對兒子也頗驕傲。“別看蔡方元年紀小,學起電腦是真快啊,可能還真在這方面有點天賦!”蔡經(jīng)理對林電工喜滋滋道,“要是學別的也這么快就好了!”

林其樂坐在了蔡方元身邊,也看自己家的電腦屏幕。

“我想要《仙劍》。”林其樂對他說。

蔡方元“嗯”了一聲,開始找安裝盤。

林其樂發(fā)現(xiàn)蔡方元平時做什么事都慢吞吞,不著邊。但是一坐到電腦跟前,就會無意識地開始扮酷。林其樂忍不住想笑。

“你還有什么游戲???”林其樂問他。

蔡方元難得慷慨,可能是聽到了自己父親的夸獎,更想大顯身手。他對林其樂擺了擺他那只胖胖的小手:“你想玩什么,說吧!”

杜尚的父親年后回來了。余樵叫杜尚去他家睡覺,杜尚不去。

“我媽不走,我也不走。”杜尚這么說,很是固執(zhí)。

“那你勸勸你媽,一塊兒來住啊?!庇嚅哉f。

“我媽她不愿意……”杜尚也很為難,說,“我爸一年就回一次家。我媽說,如果我們娘倆都搬出去了……那我爸可能更……”

“那他再打你怎么辦?”林其樂問。

“沒事兒!放心吧櫻桃!”杜尚聽到林其樂的關心,立刻咧嘴一笑,他伸手當空比劃了一下,“我今年練了一年詠春拳,已經(jīng)不是‘東亞病夫’了!”

當晚,林其樂在醫(yī)院又見到了杜尚,他被他毫發(fā)無傷的媽媽抱進醫(yī)院里。

杜尚頭上包了塊紗布,眼窩青紫的。他聲音有點虛弱,又格外平靜。他喘著氣,對坐在他床邊的林其樂說:“櫻桃,我覺得……我確實沒什么武學天賦……”

旁邊大夫過來,讓林櫻桃?guī)兔Ψ鲎《派?,給他的眼睛做檢查。

等檢查完了,天亮了,大夫也走了。林其樂聽見杜尚喃喃道:“醫(yī)生真辛苦……我以后想當個醫(yī)生,櫻桃,你看我行嗎。”

杜尚說他長大以后要當很好很好的醫(yī)生,是像群山工地職工醫(yī)院的大夫那樣盡職盡責的醫(yī)生,而不是電腦游戲上,“請患者不要死在走廊里”的那一類。

元宵節(jié)當天,林其樂坐在沙發(fā)上看元宵晚會,翹著腳吃湯圓。

蔣嶠西則披著外套,坐在書桌前學習。

他用筆在演算紙上胡亂寫一些沒什么意義的數(shù)字,畫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圈圈線線。梁虹飛和蔣政就在客廳收拾著行李。僅隔一扇門,蔣嶠西不用多用心,就能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

“省城外國語小學的張校長看了蔣嶠西的成績,挺滿意的,說六年級回去也能跟上?!?

“那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笔Y政說。

“我打算怎么辦?蔣政,你明知我這半年調不回去帶不了他,你就不能找領導把你弄回省城總部?”

“領導有領導的安排?!笔Y政說。

“那你就對自己兒子的教育一點都不上心?”

蔣政說:“我這不帶著他了嗎!你還想讓我怎么上心?”

“你讓他到群山這個小地方來上學,”梁虹飛哽咽道,“這學校連英語課都沒有,你就是這么上心的!”

蔣政說:“行了吧,梁虹飛,你自己也不帶他。你知道我挺不好受的?!?

蔣嶠西聽到了女人緊緊壓抑,卻壓抑不住了的哭聲。

他習慣了這種事,習慣聽到父母大肆地爭吵,然后又因為某個瞬間,也許是觸動了某種情感,就沉默下來。母親會哭泣,父親則抽著煙看電視,或在沉默中偶爾嘆息。

也就只有這種時候,他們看起來更像一對夫妻——或許也不是夫妻,是戰(zhàn)友。

他們曾一起“參過軍”,一起經(jīng)歷一場漫長而殘酷的“戰(zhàn)役”。

他們會聊起一些過往的生活細節(jié):蔣夢初的出生,蔣夢初的長大,蔣夢初在還未上學時就顯露出超然的天賦,讓省城大大小小的老師和教授都為之驚嘆。

從蔣夢初四歲那年起,蔣政和梁虹飛這對夫婦就打算為培養(yǎng)這個超人一般的兒子奉獻出自己的一生,他們將其視為一種“使命”,是上天賜予的光輝,讓他們的整個家庭都不再平庸。

“天才”蔣夢初,四歲開始學習奧數(shù),十三歲遭遇意外,早早夭亡。整整十年,他的父母將所有的個人時間,將整個家庭的全部資源都傾倒在這個孩子身上。孩子走了,便把這所有也一并帶走了。

蔣嶠西坐在書桌邊,繼續(xù)寫作業(yè)。臺燈后面是一摞從香港寄來的英文奧數(shù)教材。書與書中間夾著幾張金色紅色相間的紙,那是中能電廠小學年前發(fā)給蔣嶠西的獎狀,三好學生,四冠王,群山市狀元,等等……

門外母親的哭聲,讓這一切都毫無價值。

正月十六一早,梁虹飛提著行李,打算乘車回省城去。走之前她告訴蔣嶠西,要好好學習,再過半年母親的工作就調整好了,就可以把蔣嶠西接回省城去上學了。

群山工地的幾個小孩子背著書包,遠遠站在路口。他們也許是想來找蔣嶠西,但又礙于梁虹飛在,不敢靠近。

“你這個寒假表現(xiàn)不錯,”梁虹飛對蔣嶠西說,“想要什么,給我打電話,省城不是買不著,別總麻煩你堂哥?!?

蔣嶠西聽著,也不語。他目送母親乘的車離開這條馬路,直到再也看不見了,他才轉過身,往路口那群同齡孩子的方向走去。

林其樂還梳著兩條馬尾,穿著紅色的外套,臉上帶著笑地看他。

蔣嶠西沒走到她身邊,而是和余樵并排,一起走在后面。林其樂在前頭帶路,時不時回頭。大約是發(fā)現(xiàn)蔣嶠西也在看她,林其樂高興得走路都像兔子在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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