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他們像是在沼澤泥漿中艱難前行,舉步維艱,如今,泥水變成了清澈的河流。他們游曳其中,飛快地適應了嶄新的環(huán)境,生出了‘腮’與‘鰭’,在修道路上突飛猛進。
這場秋風之后,這個世界似乎真的會變成嶄新的模樣。
柳希婉坐在庭前,目睹了最后一片花瓣的凋零。
白裳黑裙的柳珺卓悄悄然走到她的身后,懷抱著昆侖劍坐下,忽地拍了拍柳希婉的腦袋。
柳希婉嚇了一跳,身子一個激靈,立刻別過了頭。
她微怨地看著柳珺卓,道:“二師姐,我們劍閣可是天下第一的名門正派,你飄來飄去怎么和個鬼一樣呀?一點也沒有我們名門正派該有的作風!”
“名門正派該有的作風?”柳珺卓微笑道:“像我們閣主大人那樣的作風嗎?”
柳希婉咬著唇,“哼,師姐,你竟敢妄議閣主,你死定了!”
柳珺卓捏了捏她的臉,道:“那師妹去告狀,讓你主人趕緊出來,我這就去律堂乖乖等著?”
柳希婉氣餒了些,瞪了她一眼,“什么主人不主人的呀?師姐在說什么?”
“還裝呢?”柳珺卓看著她,說:“小希婉,你現(xiàn)在的樣子,就像是一只叼著項圈鎖鏈的小狗,在那里夾著尾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尋著人,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
柳希婉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她猛地意識到師姐只是比喻句,更生氣了,道:“師姐!你太過分了,我……我今天要代師之命,教你懂懂規(guī)矩!”
柳希婉一拳揮了上去。
庭前花亂。
這場姐妹間的小打小鬧,以柳希婉的宣戰(zhàn)開始,又以柳希婉的投降飛快告終。
柳希婉委屈巴巴地坐著,雙手捧著臉,“師姐欺負人……”
柳珺卓揉著她的發(fā),道:“好啦,師姐只是不想看你一直悶悶不樂的?!?
柳希婉道:“秋天花落了,我只是在……悲秋!”
柳珺卓微笑道:“看不出師妹這般詩情畫意?”
柳希婉哼了哼,道:“本姑娘自幼博覽群書,要不是被你騙了,我現(xiàn)在可是一個風度翩翩學富五車的公子哥!現(xiàn)在……也勉強是個小才女?!?
柳珺卓看著師妹,微笑不語。
柳希婉鼓著香腮更加氣惱,只恨自己打不過師姐,“哼,師父雖然不在,但師娘尚在,師姐要是再敢欺負我,我就去找?guī)熌锔鏍?!?
柳珺卓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什么意思?”
“像你這樣養(yǎng)在外面的小情人,人家正宮妻室見了,恨不得把你撕了?!?
“真的假的……我覺得師娘們對我很好啊?!?
“師姐還會騙你不成?”
“唔……”柳希婉將信將疑地看著她,振振有詞道:“希婉報仇,七年不晚!師姐你給
我等著!”
秋風掃清庭院。
陸嫁嫁立在另一座樓閣里,看著這對庭前階下促膝而談的女子,淡淡笑著。
邵小黎坐在她的身旁,一同望著不知不覺到來的秋景。
“小黎,最近修道如何了?下次四師姐再來檢驗時,你可別想糊弄過去了?!标懠藜拚f。
“小黎有好好修行的?!鄙坌±杩隙ǖ?。
陸嫁嫁語重心長道:“當今天下,修道者皆突飛猛進,天地之氣運鼎盛,你切不可錯失這等千載難逢的修道之機?!?
“嗯!”邵小黎用力點頭,隨后,她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對了,現(xiàn)在修道者都變厲害了,大家大體是慷慨激昂的,可再過幾年,修道者惜命,不愿意參加最后的大戰(zhàn),又該如何是好?”
陸嫁嫁道:“我方才說過‘氣運’,宗門之所以有氣運,是因為整個宗門都修行同一種內(nèi)門心法,這種內(nèi)門心法就像是無形的血脈,將所有的修道者聯(lián)系在了一起,于是宗門中的弟子一榮俱榮,自然也有了歸屬感?!?
邵小黎恍然大悟,想起了去年冬天的場景:“如今天下的道法心訣,皆是師父寫的!”
陸嫁嫁點頭,道:“嗯,數(shù)年之后,整個天下的修道者,追本溯源便都同處一宗了?!?
邵小黎感慨道:“師父真是深謀遠慮啊……他很早很早就預料到那場隕星了吧?!?
陸嫁嫁眸光悠悠,微微點頭。
邵小黎道:“師父……原來一直那么孤獨啊,現(xiàn)在他應該更孤獨了吧?”
“是啊,異鄉(xiāng)飄零本就寒苦,永生界雖為永生,可據(jù)大師姐說,其間皆是無慧之物,與無慧之物相伴……”陸嫁嫁欲又止。
邵小黎接下了她的話:“與之相伴,是何其度日如年呀。”
……
“時間過得真快?!?
寧長久立在不可觀的道殿前,穿著薄衫望著遠方,輕聲感慨。
又一季過去,葉嬋宮正在裁衣。
永生界不見四季,溫和如常。
“是啊,若在外面,此刻已是九月過半了……人生苦短,哪怕是神仙,比之真正意義上的久遠而,亦是剎那芳華?!比~嬋宮握著裁刀的手說不盡的寂寞。
她裁好衣裳,抬起頭,看著寧長久,問:“你一直盯著我做什么?”
寧長久對于上次的裁衣心有余悸,生怕葉嬋宮自由發(fā)揮什么的,所以就當監(jiān)工默默盯著。
當然,這樣的理由是不能說出來的。
寧長久道:“我只是在想,我能不能為師尊做點什么?”
葉嬋宮問:“你會什么?”
寧長久想了想,道:“梳發(fā)?!?
葉嬋宮靜默片刻,說:“嗯……好?!?
略顯幽暗的殿里,葉嬋宮坐在一面隨手繪成的古鏡前,鏡子中的影如古典的畫。
寧長久撩起如瀑的發(fā)。
梳齒熟稔地沒入其間,順著發(fā)的走勢淌下。
“當初萬妖城中,你常常給雪瓷這般梳頭。”葉嬋宮回憶道。
寧長久道:“嗯,弟子才疏學淺,不會其他?!?
葉嬋宮的發(fā)太過綢滑,木齒梳發(fā)猶若梳風。
寧長久看著師尊的發(fā),一時技癢,道:“我為師尊結(jié)發(fā)吧?!?
“結(jié)發(fā)?”葉嬋宮眸光微動,“你要給我扎辮子還是扎馬尾?”
寧長久道:“你也太看不起弟子了?!?
“不是的?!比~嬋宮道:“是為師太了解你了?!?
“……”
一向伶牙俐齒的寧長久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在溫柔單純的師尊面前連連吃癟。
他看著師尊鏡中的臉,道:“弟子已不是從前的弟子了?!?
葉嬋宮看著他,示意自己沒意見。
寧長久便也回憶著當初斷界城時,小黎傳授的一些手法,開始為師尊編發(fā)。
“這個怎么樣?”
“太幼稚?!?
“這個呢?”
“太老氣?!?
“那……這個怎么樣?”
“嗯……頭發(fā)還是簡簡單單披著吧,也很好看?!?
寧長久與葉嬋宮的對話斷斷續(xù)續(xù)地持續(xù)著。
寧長久質(zhì)疑道:“師尊是不是故意針對我?我明明覺得很好看呀。”
葉嬋宮話語平靜:“那是因為為師本就好看。”
寧長久微愣,他沒有想過,這樣的話語會從師尊的口中說出,愕然之后,他反應過來,這應也是師尊在努力改變什么。
“嗯……這樣的話語,不合適么?”葉嬋宮眨了眨眼,問。
寧長久連忙搖頭,道:“沒有,師尊……更可愛了?!?
“可愛?”葉嬋宮不知作何想,慢慢地垂下眼瞼,道:“你隨便編發(fā)吧,這次我不說什么了?!?
寧長久看著她寧靜的面容,猶豫了一會兒,輕聲道:“嗯……師尊怎么樣都好看?!?
離開梳妝鏡時,葉嬋宮的墨發(fā)尖尖地盤起,像是兩個兔子耳朵。
這是神話傳說里,姮娥最常見的模樣之一。
葉嬋宮的容顏足夠她駕馭一切的發(fā),短暫的不適應之后,寧長久看她,亦覺得越來越可愛,就像是一個剛剛經(jīng)過了成人禮卻依舊稚氣未脫的小姑娘。
看得再久一些,那仙意便有壓過了可愛,仿佛這位少女隨時要輕飄飄飛起,飛往廣寒宮了。
“師尊?!?
寧長久的忽然喊她。
“嗯?”
葉嬋宮眼眸微抬,不知何意。
“師尊,中秋快樂?!睂庨L久忽然說。
中秋……
葉嬋宮恍然想起,自己當年,便是這一天吞噬火種離開的。
人間人人記得,唯獨她快要忘了。
葉嬋宮手不自覺做了捧心的動作,也說:“中秋快樂。”
寧長久道:“我們?nèi)ベp月吧。”
“賞月?”葉嬋宮不解:“何來月?”
寧長久道:“古人,月皎若飛鏡。”
他拿起那面古鏡,遞給了葉嬋宮。
葉嬋宮接過鏡子,看著鏡中的秀靨,將鏡子輕輕拋起。
鏡緩緩飛上了天空。
他們立在觀下,一同望著月亮。
此月為鏡,無皎皎之光,卻清幽照得一雙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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