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猙消失了?”
司命注視著寧長久,寒聲問道。
木桌上的菜肴尚泛著熱氣,煙火炸開的聲音還在樓外回響,可她們之間,空氣卻已逐漸凝結了,女子們都從寧長久的眼眸中感知到了不祥的意味。
寧長久確認再三,道:“六十四座高峰上,無一有信號傳來?!?
眾人面面相覷。
柳希婉問:“會不會是遺漏了哪座山峰?”
柳珺卓立刻道:“不會,我們已經(jīng)比照了世界各處的輿圖,七十二洞天亦有照觀山川的能力,山岳不是人,不可能憑空藏住?!?
陸嫁嫁思考著她們的話語,問:“會不會冥猙神國根本不在高山之上?”
寧長久也作了否定:“冥猙神國居于高山,師尊與惡都說過這點,按理說不會有錯?!?
陸嫁嫁又問:“惡不是全知者么?它也不知冥猙神國最終的方位嗎?”
寧長久道:“惡被困在天榜太久,身軀也在逐漸枯萎,他的全知主要源于漫長的歲月,并非真正的全知?!?
陸嫁嫁握著劍,沉靜不。
所有人都知道,冥猙的神國已經(jīng)開啟了。
冥猙是現(xiàn)存國主中最強的一個,如今神主一個接著一個被殺死,它應也知道自己早已窮途末路,它會做出什么樣的決定,哪怕是暗主也無法左右。
無法及時找到它,將一切遏制,那隱藏的冥猙神國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隱患,若它驟然暴亂,那不待他們阻止,人間萬民便會像車輪下的花朵一樣,毫無抵抗地被大量碾碎。
甚至,這一切可能已經(jīng)在發(fā)生了。
葉嬋宮高座不可觀,尚在全心全意地修復著世界,她相信寧長久,相信他們能一個接著一個找到神主,將其殺死,故而也沒有將目光投向細部。
變故到來,令他們擔憂的事終于發(fā)生。
眾人冷寂的沉默并不能凍結時間,時間一刻不停地流逝著著,拖得越久于他們而便越是不利。
寧長久閉上眼,從識海中搜尋著所有可能的線索。
與眾神主交手的一幕幕從腦海中閃過去。
不知為何,畫面最終定格在了罪君那雙詭異的眼睛里。
象征著罪惡的魔鬼張開翼膜俯瞰大地,古奧的話語在虛境響起,下方的山與海隨著惡魔的低語而起伏。
寧長久忽然想到一件小事——罪君討厭海水。
這件小事卻剎那點亮了識海。
他霍然睜開眼,望向了同樣望著他的眾人,說:
“山峰一定只在陸地上嗎?”
……
時間推回至兩個時辰前。
夜色已籠罩了北國的大地,子夜尚未到來,除夕的燈火在寒冷的空氣里飄忽著。
穿著棉裳的邵小黎躺在雪地里,意識模糊,痛感從骨髓中發(fā)散出來,侵吞著意識,雪從衣裳的縫隙涌來,針一般碾過毫無防備的軀體,冷顫感在越漸麻木的身軀中激過去。
她的胸脯還在微微起伏著,眼眸中的星空卻越來越模糊,她隱約間看到了最閃耀的那顆……那是洛神星么?
邵小黎不知道,只是覺得自己一點力氣也沒了,她多希望這滿地白雪是冥殿里的棉被,躺下就能睡覺。
一只手伸了過來。
短發(fā)模樣的四師姐對她遞出了手。
邵小黎艱難地給予了回應。
四師姐將她從雪地里拉起,邵小黎晃晃悠悠許久才站穩(wěn)。
“師姐……”邵小黎輕輕喚了一聲。
“嗯?!彼膸熃愫唵螒艘宦?。
邵小黎小聲問:“師姐是不是對我很失望啊?!?
司離問:“為什么失望?”
邵小黎道:“師姐陪我練了這么久,我的實力卻還是這番樣子,挨打不記打……”
司離想要安慰,卻改不了那平淡的語調:“你做得已經(jīng)很好了,你的神魂早在第一世的末尾變得薄弱,現(xiàn)在能修到這般境界已經(jīng)超出了預期?!?
邵小黎抿緊了唇,小巧的靴子踩在雪地里,棉布裙在風中晃著。
邵小黎輕聲道:“但我對自己很失望啊?!?
司離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這個平日里看著機靈乖巧的小姑娘,在這兩三個月的比試里,哪怕打得渾身麻木不能動彈也沒有求饒過。而她此刻修的是體魄,所以哪怕遍體鱗傷也無法用靈力去修補,只能強忍著等劇痛過去。
司離不會安慰人,只是問:“要師姐背你嗎?”
邵小黎看著她腰間的兵器匣,問:“那兵器匣放哪里?”
司離想了想,給出了完美的解決方案:“我背你,你背兵器匣。”
邵小黎看著那大大的兵器匣,喉嚨微緊,拒絕了師姐的好意,“不勞煩師姐了,我自己走就好了?!?
司離扶著她向著兩人的小屋走去。
邵小黎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里,鵝毛大雪還在不停地飄下。
邵小黎每次遙望天空的時候,都能感受到深深的孤獨。她最近一直在追尋孤獨,可孤獨沒有給她真正的力量,反而讓無數(shù)的負面情緒在心中滋長,她只能靠著痛意將這些壓回去。
回到木屋里,邵小黎平躺在床榻上,司離為她簡單地敷藥。
“今天是除夕?!彼倦x說。
“嗯?!鄙坌±钁艘宦?。
“小師弟沒來看你,你傷心么?”司離問。
“當然傷心啊?!鄙坌±枰е?,忍著痛意,道:“不過師父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今夜殺掉了冥猙,他一定會來看小黎的?!?
司離嗯了一聲。
木屋的氣氛有些安靜,司離原本是不愛說話的,可她總覺得這個特殊的日子該聊些什么。
“對于很多人來說,除夕也是生辰之日?!彼倦x說。
邵小黎有些疑惑地側過頭,看著四師姐背光的剪影,問:“為什么呀?”
司離解釋道:“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出生的,比如我……那我們什么時候長一歲呢?便是除夕夜過后了。所以今天過后,師姐就又大一歲了。”
邵小黎下頜微點:“這樣子啊……”
小黎八卦的心又按奈不住地竄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問:“聽說四師姐和五師兄原本是兄妹?”
司離動作微停,片刻后才道:“我們的魂魄是師尊收集起來,以生命的權柄修復的,能完整修復的收為了內(nèi)門弟子,無法完整的修復的便生活在大河鎮(zhèn)中,也為不可觀的構造添磚加瓦著。而當時……”
司離回憶了一會兒,道:“據(jù)師尊說,我與五師弟的魂魄是連在一起的,就像是一個雙胞胎的胚胎,而師弟醒的更早一些,所以就當做是兄妹了?!?
邵小黎好奇道:“師姐與師兄前世是情侶么?”
司離搖了搖頭,道:“不,我們是死敵。師弟前世的妻子是司掌大海的神祇之一,她死在了我與共工的神戰(zhàn)里,最后……說不定是我和他同歸于盡了?!?
邵小黎抿緊了唇,知道自己大過年的又問了不好的問題。
司離感知到了她的情緒,難得地笑了笑,道:“沒關系的,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們都不再是我們了,糾結
前塵往事又有什么意義呢?不過……當時的我在覺醒記憶后確實有些耿耿于懷,于是拜師時我跪得很快,就成了師姐了。”
邵小黎艱難地豎起大拇指,道:“師姐可真會變通呀!”
司離將藥收好,將擰干了熱水的白布鋪在邵小黎秀美的背上,漂漂亮亮的少女將嘴唇咬得緊緊的,在熱量中感受到了痛意與快感雜糅的知覺,她的雙臂則微微遮擋著身子兩側。
司離收拾好了藥,重新坐回了邵小黎的床邊。
司離看著少女窈窕的背影,幫她攏了攏鋪開的黑發(fā),道:“我覺得現(xiàn)在的小黎很好,比當年的洛神要好?!?
邵小黎道:“師姐都沒有給我講過洛神的故事?!?
司離道:“你要想聽故事,就問師尊去,等師尊修復好了世界,應有很多空閑時間的。”
邵小黎鼓了鼓腮,并不想去問。
她看著師姐,道:“對了,師姐,既然你教我的是鞭子,那我什么時候才可以握鞭子呀?”
司離道:“當然是等你可以握起鞭子的時候?!?
邵小黎又問:“那我什么時候可以握起鞭子呢?”
司離道:“這是師尊的表述,我只是復述?;蛟S……等你覺得自己可以的時候,你就可以了。”
這句話顯然是廢話,但邵小黎還是若有所思地點頭了。
大雪在外面飄著,不結實的門窗支啦支啦地發(fā)出聲響,藏在燈罩間的火焰平穩(wěn)地燃燒,邵小黎躺在堅硬地床板上,順著門的縫隙看雪花飄來飄去,不知在想著什么。
“小黎一定會變得很厲害的。”司離生硬而真摯地說。
“嗯!”邵小黎不再自我否定,勇敢地點頭。
她從床榻上爬起來,抓起被子遮著胸脯,然后在被子的遮掩下穿起了衣裳。
司離問:“你做什么?傷還沒好,別亂動。”
邵小黎提議道:“今天除夕哎,我們?nèi)コ抢锇??!?
“城里?”
不可觀中清修慣了的司離對此倒沒什么興趣,但她看著邵小黎閃爍著燈火的眼眸,卻是點了點頭。
“可我沒有錢。”司離難得地有些窘迫。
邵小黎認真道:“沒關系的,小黎有錢!”
司離有些好奇:“小黎哪來的錢?”
邵小黎道:“因為我以前的差事很掙錢呀……”
“小黎以前是做什么的?”
“嗯……女王?!鄙坌±杳銖姸似鹆诵┳约鹤雠鯐r的架子,表明自己是有職業(yè)素養(yǎng)的:“是我勤政賺來的,不是中飽私囊!”
司離聞,倒是展顏一笑,道:“那師姐不就成國師了嗎?”
邵小黎看著司離冷冰冰臉上泛起的笑容,怔了一會兒。
司離蹙眉,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問:“我的笑很假么?我……我和師尊學的?!?
邵小黎連忙搖頭,道:“師姐是青出于藍而寒于水!”
……
北國最繁榮的城市是靠近洛河渡口的,那是北國與中土的交接處,停了許多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