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筆直而無止境的墜落。

這種無拘無束的墜落里，他們感受到了難喻的自由。

趙襄兒看著少年好看的臉頰上清澈的眼眸，注視片刻，竟有一種自己是在墜入對方眼底的感覺。

她的臉頰亦微微發(fā)熱，這些溫度又被迎面而來的風(fēng)悄悄帶走。

世界在余光中高速地移動著，好似線條組成的。

花朵、沙塵、水花、樹葉……萬物的經(jīng)絡(luò)中都藏著世界，這是真正的無底洞。

“以前，朱雀對我說，務(wù)必要完璧歸趙?！壁w襄兒迎著風(fēng)，檀口微張，道：“當(dāng)時我以為，那是因?yàn)樯衽畡?wù)必白璧無瑕?！?

寧長久問：“那現(xiàn)在呢？”

趙襄兒回答：“我覺得她是在害怕?！?

“害怕？”

“嗯?！?

“朱雀在害怕什么呢？”

“我哪里知道呀……”趙襄兒道：“不過，或許有什么秘密，要我們真正在一起才能揭開?！?

寧長久微笑道：“所以說，我是鑰匙，襄兒是鎖芯嗎？”

趙襄兒淡淡一哂：“你哪里配比作鑰匙呀？鑰匙與鎖可都是互為唯一的，而你……哼?！?

太陽徹底墜下，橘紅色的光不再寵溺地?fù)崦麄?，黑色的夜溫涼地籠罩了下來。

他們停在一條溪谷旁的花海里，那是三千世界里虛假的花海，揉碎之后便化作飛揚(yáng)的云氣。

他們一同躺在其中，仰望著無窮高的夜空。

趙襄兒從花海中起身，她走到溪水旁，撩起了繁復(fù)的裙擺，指尖沒入肌膚與雪白薄襪的縫隙里，纖足輕抬間將其剝?nèi)ァ?

少女的小腳完整地承著月光，玲瓏剔透。

她好似不是太陽的女神，而是月光的精靈。

寧長久從身后擁住了她，少女發(fā)的清香在鼻尖縈繞著，她輕輕揮手，薄襪入水，如雪融其中，逐流而去。

花海溪畔，少年少女耳鬢廝磨著。

“襄兒，今夜，就由我們揭開這個秘密吧?！睂庨L久輕聲說。

千褶香裙背后的蝴蝶結(jié)，就此松開。

……

趙襄兒閉上了眼眸，她緩緩地躺下，身上似有溪流淌過。

時光也靜靜地繞過他們的身側(cè)。

趙襄兒看到，許多年前的太陽神國里，尚且清稚的她似誕生沒有多久，她跪在一顆巨大的火球前，身邊立著一個少年。

“我也是從這里降生的嗎？”少女問。

“嗯，這是我們的蛋殼?！鄙倌昕粗?，說。

少女的手觸碰著太陽的表層，毫發(fā)無損，只覺得溫暖：“那我們是兄妹嗎？”

“不是。”少年回答：“我們不是伴生的，我們只是同為太陽的子民而已?！?

少女哦了一聲，她歪著頭看著太陽。

“我感覺，它賦予了我什么?！鄙倥p輕說：“那……

像是一朵花。”

“花？”少年有些疑惑。

“嗯?！彼c(diǎn)頭。

少年沒有追問，只是道：“這個世界上，只有兩樣力量，是真正強(qiáng)大的?！?

“什么力量？”

“時間與空間。”少年說。

少女并未聽懂，她只是默默記下。

“與我走吧?！鄙倌晟斐鍪?。

“走？去哪里呢？”少女問。

“去構(gòu)筑屬于我們的神國，追尋屬于我們的力量，我們是太陽的子民，亦是光明的神明，我們將永遠(yuǎn)在一起，永遠(yuǎn)地前行，這是無止境的約定，直到光芒消逝的盡頭。”

“永遠(yuǎn)在一起？”跪坐在太陽之前的少女回過頭，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好?！?

永遠(yuǎn)在一起……

千褶香鋪在花海上，流水在耳畔鳴響。

少女仰起頭，鋪開了發(fā)，她纖薄的唇顫著，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星空宛若流螢。

寧長久溫柔地?fù)碇?

前世的記憶與今生的感知就這樣一道占據(jù)了她。

雪白的花海間，有幾朵染上了鮮紅的顏色。

這一刻，趙襄兒口中‘名貴的器’成了真實(shí)，換而之……那也該名為三千世界！

亦或者說，是三千世界能力的體現(xiàn)之一。

當(dāng)年的自己或許就是因?yàn)檫@樣的感知，才篤定少女的身體里藏著有關(guān)于終極的空間權(quán)柄的力量。

寧長久的‘金烏’飛入了三千世界里，深深地沒入其中。

這是金烏從未有過的感覺。

這明明是一個單一的世界，但金烏每一次進(jìn)入，卻都有截然不同的感覺，仿佛一個單一世界里，藏著大大小小三千個綺麗的洞天世界。

金烏飛入第一個世界里。

那是一個火熱的世界，世界中流竄著無止境的火，火焰將金烏緊緊地纏裹，每一道焰芒皆像是少女熱情的手，牽著他飛往深處，火焰凝成的道路越來越窄，巧笑嫣然的少女雙手負(fù)后，立在道路的盡頭，露出了純凈的笑。

金烏遠(yuǎn)去，再度進(jìn)入世界時，火焰消失不見，他像是擠入了一個小巧的溫泉里，泉水中似有溪流圍繞著他淌過，也似有小魚前來嬉戲似地啄食，少女披著薄薄的浴衣坐在泉眼邊，雙足滌水，靜靜等待。

金烏再度離開世界，轉(zhuǎn)眼復(fù)又進(jìn)入。

他在三千世界中穿梭著。

那是真正絕美的世界。

這一次，他似有來到了流霜飛舞的秋夜，前方亮著篝火，少女靜靜地坐在篝火旁，呵著手，微笑著看他。

每一個少女皆是趙襄兒的模樣，她們就在三千世界的盡頭等待著。

金烏振動著翅膀去尋她，到世界的深處時，溫潤的世界便會抗拒他的進(jìn)入，三千世界的四壁隨之收攏，變得緊窄難行，而少女又總會伸出手抓住他，他們牽著的手像是漩渦賦予的強(qiáng)大吸力，讓金烏可以突破障礙來到她的面前，三千世界就在這樣緩緩的蠕動里推送著他們前進(jìn)，送往最后的秘密之地。

三千世界里眾香曼妙，它隨著少女的身形翻覆、顛倒，以艷麗的姿態(tài)面對著塵世，金烏來來往往飛進(jìn)飛出，與其說那是金烏神雀，不若說是一只銜著花蜜的蜂。

它飛得越快，世界也就變化得越快。

那些世界里，有的宛若木棉開滿的松軟泥地，有的宛若雪蠶織出的繭房，有的宛若凝為實(shí)質(zhì)的白云世界，有的宛若軟化了的玉石王國……

這種美莫說是千年，哪怕相擁萬年也無法看見。

“原來，這也是三千世界呀。”寧長久看著少女的眼眸，她的眼眸中似也藏著一個星火動人的世界。

少女也飽覽著三千世界的美，少年的金烏將這種美凝作真實(shí)的情感，描幕了出來。

她對這樣的美亦是相見恨晚的，于是那薄而翹的唇也變作了樂器，發(fā)出了青春動人的哼吟。

“嗯，三千世界?！壁w襄兒望著夜空，道：“也或許不止，那是三千千，三千千千的世界，你，可以數(shù)一數(shù)。”

寧長久柔和道：“難怪朱雀要你完璧歸趙，當(dāng)時的你并不知道三千世界的存在，而一旦我們真正成親，你便能發(fā)現(xiàn)三千世界存在的佐證，并恢復(fù)一部分記憶。這不是朱雀想看到的，她想要讓九羽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將你取而代之?！?

趙襄兒道：“再見到朱雀，我不會輸了?！?

寧長久道：“我也不會再讓你獨(dú)自一人面對危險了?！?

趙襄兒問：“如果三千世界的力量是空間權(quán)柄的終極，那它能實(shí)現(xiàn)的，究竟是什么呢？”

寧長久道：“等你真正覺醒那份力量時，許就明白了?！?

趙襄兒輕輕嗯了一聲，道：“讓金烏再飛得快一些?！?

寧長久問：“襄兒的世界撐得住么？”

趙襄兒傲然道：“世界是不朽的，只怕金烏頹敗。”

“好?！睂庨L久應(yīng)了一聲，同樣自信道：“襄兒也可以隨時告饒，拯救你脆弱的世界?！?

趙襄兒道：“哼，少說大話。”

“襄兒嚴(yán)陣以待了？”

“嗯，不必有惜花之情。”

三千世界對他徹底張開了懷抱。

白雪潰散，溪流洶涌，金烏的身影穿梭在溫柔的世界里，像是在尋找最后的歸宿。

這是跨越千年時光的重逢。

星光籠罩著此間，陸嫁嫁與司命在遠(yuǎn)處抬首望去，她們可以感受到，原本沉寂的三千世界似隨著某位少女的心意而生動了起來。

這是漫長的夜晚。

時光緩緩流逝。

星河在上空旋轉(zhuǎn)，能夠眺望星河的時而是趙襄兒，時而是寧長久。

他們像是在進(jìn)行最后的決戰(zhàn)，究竟是三千世界被金烏殺盡，還是金烏率先力竭，他們也不知道答案。

長夜里，似有狂風(fēng)卷過的蒲公英花田，花瓣盡數(shù)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的地平線上噴薄出了光。

好似窗簾卷起，光芒宣泄而入。

三千世界承著無數(shù)的光。

光芒占據(jù)了它們。

陸嫁嫁與司命，寧長久與趙襄兒，他們在不同的地方，朦朧地遙望著同一場日出。

獨(dú)屬于他們的長夜終將過去，但未來還遠(yuǎn)，總蘊(yùn)著無限的可能。

這是與君共寢時守望的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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