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修道者一生吞吐日月精氣,高坐于云山,境界雖高,身子卻從未經(jīng)過打熬,很是弱小,若能破開其護(hù)體靈氣,便與殺雞無異了。
許多跨境殺人,根源都在此。
邵小黎這一世雖也實(shí)戰(zhàn)眾多,但比之四師姐這樣真正的武道強(qiáng)者,在體魄方面終究是差上很多的。
洛河之畔,兩人幾乎未動用靈氣,用的是純粹的武學(xué)招式,砰砰砰的聲響里,白雪飛卷。
邵小黎與司離對練多日,對于彼此的招式皆很熟悉,熟能生巧,她們的動作也是大開大闔,氣勢磅礴。
凌亂的雪地上,司離始終踏著較為規(guī)整的步伐,極具節(jié)奏之美,她以拳與臂去攔截邵小黎凌厲的進(jìn)攻,將其一一拆解,然后待其露出破綻之時精準(zhǔn)反擊。
邵小黎哪怕已吃過許多苦頭,依舊無法摸清司離鬼神莫測的招式。
騰挪之間,寧長久看見邵小黎身影驟停,以一個快慢拳騙過了司離,然后身子一躍,從雪地中猛地拔起,腰身擰轉(zhuǎn)間一記鞭腿砸向司離的脖頸與肩。
邵小黎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打中了四師姐。
四師姐腦袋微歪,臉上并無表情,她身子忽如雄雞抖羽般一振,勁氣反彈而去,反倒讓邵小黎從腳至身如觸電般酥麻,邵小黎悶哼一聲,想要暫撤,腳踝卻被司離抓在了手中。
司離如握長鞭般將邵小黎扯過,甩了一圈后將其砸向雪地。
邵小黎飛快調(diào)整平衡,以足尖點(diǎn)落雪地,且足下生根般倒滑而去。
但不待她立定,司離身影又至,面無表情,一拳砸向她的額頭。
邵小黎雙臂交錯身前,想要去擋,可她動作倉促,氣息不穩(wěn),防御一觸即潰,整個身子都像沙袋般砸飛出去,重重地跌入雪地里,被雪掩埋,涌遍周身的痛意更讓她抽搐不止。
司離看著她,嘆道:“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邵小黎摁住了自己顫抖的手,她將自己從雪地中拔出,晃晃悠悠立穩(wěn),額頭上還有受擊的紅斑。
“沒事,我還能打?!鄙坌±枰а赖?。
司離道:“再打下去,你的筋骨恐怕?lián)尾蛔?,等你成為真正的洛河水神再說吧?!?
邵小黎的腦海中不由翻滾起了寧長久與罪君一戰(zhàn)后,從長空跌落的場景,那是真正的形神俱毀,自己的小傷小痛與之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咬著牙,回想著前世的自己,竭力尋找那種孤獨(dú)感,她捏緊了拳,道:“師姐,上鞭子吧。”
司離看著她的眼眸,最終還是抽出了長鞭。
雪地中,邵小黎的身影快若豹子。
以洛河旁無邊的雪場為界,她們的影子皆像是一條黑色的線,其中夾雜著邵小黎的拳風(fēng)和長鞭破風(fēng)之響。
這半個月的苦練里,邵小黎的進(jìn)步很大,她出拳之時可以打得雪幕倒卷,出劍之時可以將雪暴此處窟窿,但她無法打碎司離手持的長鞭。
最終的結(jié)果依舊是邵小黎被一遍遍打落在地,竅穴震麻,筋骨銳痛,如被刀剮過。
寧長久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前。
“那……那是小黎?”司命也有些吃驚,在她的印象里,邵小黎還是那個狐假虎威,甚至不需要自己動手,嚇一嚇就開始求饒的小姑娘。
“小黎修行一直是很刻苦的?!标懠藜藁叵胫h(huán)瀑山的修道日子。
“刻苦么?”司命回憶了一番,沒有直觀感受。
陸嫁嫁解釋道:“因?yàn)樗趺葱扌幸策h(yuǎn)遠(yuǎn)趕不上我們,所以平日里很少張揚(yáng),反倒裝作輕松模樣,許是……想一鳴驚人吧?!?
“這樣啊……”司命看著那個頻頻被砸入雪中,痛得滿地打滾的少女,輕聲道:“用不著她這般的呀。”
終于,她們的修行告一段落了。
邵小黎手腳抽搐,快速地呼吸著,寒冬的風(fēng)吸入口鼻宛若吃刀子,她忘了用靈氣過濾,一口吸入立馬嗆得咳嗽。
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
邵小黎艱難地抓住手,將身子拔出了雪地。
“多謝師姐……”邵小黎致謝了一聲,隨后發(fā)現(xiàn)這只手似乎不太對,遠(yuǎn)沒有師姐那般柔軟細(xì)膩。
她跪在雪地里,驚訝地抬頭,看到了一張笑容溫和的臉。
……
臨時搭建的木屋里,邵小黎裹著厚重的毯子,捧著熱茶,看著寧長久、司命和陸嫁嫁,道:“師父……你們怎么來了?”
寧長久摸了摸她冰冷的手,問:“為何不用靈氣御寒?”
邵小黎再不濟(jì)也有五道初境的修為,尋常的冰雪與疼痛如何能傷她?
邵小黎堅(jiān)定搖頭道:“不行的,司離師姐幫我打熬的是武道體魄,不可過分依賴靈氣。”
寧長久望向了四師姐。
這一世里,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四師姐。
司離雙臂環(huán)胸,倚靠在門上,看著外面茫茫的雪,兵器匣放在她的腳邊,將她嬌小的身軀映上了銳利的鋒芒。
“見過四師姐。”寧長久起身行禮。
司命與陸嫁嫁也行了一禮。
四師姐看著他們,輕輕點(diǎn)頭,她孤獨(dú)一人除魔慣了,不太通人情,只是略顯生硬道:“嗯,你們好。”
寧長久道:“南州之時,多謝師姐敗猰貐,重傷九嬰,若非如此,我與嫁嫁未必能走出南荒。”
寧長久雖沒有親眼所見,但當(dāng)初便猜到出手的是四師姐。
陸嫁嫁神色微動,也連忙致謝:“多謝師姐當(dāng)年的搭救。”
四師姐擺了擺手,淡淡道:“我對此并不知情,只是遵師尊之命,不必謝我?!?
寧長久問:“幫小黎打熬體魄也是師尊的主意么?”
四師姐嗯了一聲。
寧長久又問:“小黎本就是洛河之神,入主洛河不需如此磨練吧?”
四師姐道:“入主洛河自然不需,可若要成為江海正神呢?”
寧長久還有疑惑,邵小黎卻按住了他的手,道:“沒關(guān)系的,雖然修行很疼,但很開心,好像回到了斷界城時,老大不在的日子?!?
寧長久一愣,笑問道:“我不在的日子就很開心嗎?”
邵小黎忙解釋道:“不是這個意思呀,就是……嗯,總之修行的時候能讓我心無旁騖?!?
寧長久揉了揉她的發(fā),道:“這般喜歡挨打?”
邵小黎搖頭道:“除了司命姐姐,誰喜歡挨打呀?小黎,小黎只是不敢停下?!?
一旁品茶的司命被提及,端茶盞的手僵住了,她深吸口氣,眼眸銳利地望向邵小黎,可小黎說著說著已低下了頭,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司命也不好發(fā)作什么。
邵小黎感受到他欲又止的心情,道:“放心,師姐下手很有分寸的,下次再見,說不定小黎已經(jīng)脫胎換骨了?!?
寧長久看著邵小黎眉目間陡然飛揚(yáng)的神采,最終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司離立在門邊,看著屋內(nèi)被眾人圍著噓寒問暖的邵小黎,出神了一會兒。
“小黎?!彼龅亻_口,話語清冷。
邵小黎神色一震:“師姐?!?
“出來習(xí)武?!?
司離足尖一踢兵器匣,大而重的兵器匣被直接踢起,由她隨手抓住,她將兵器匣別在纖細(xì)的后腰上,踏入了白茫茫的雪霧里。
邵小黎連忙將暖手的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然后解了厚毯子,抓起身側(cè)的劍,輕裝上陣。
“師父,恕小黎今天不能多陪你啦?!鄙坌±栊辛艘欢Y,道:“你應(yīng)是要去西國見襄兒姐姐了吧?也代小黎問好呀?!?
寧長久道:“我們剛殺了六耳獼猴,之后的日子除了西國之行也無事可做,可以在這里住幾日的?!?
邵小黎卻連忙搖頭,道:“這屋子這般小,哪里住得下這么多人,師父還是快走吧,你在這里,我被打痛了都不敢叫出聲,這對修行不好。”
寧長久看著邵小黎堅(jiān)定的目光,最終點(diǎn)頭:“嗯,那小黎與師姐好好相處,若支撐不住,萬不可勉強(qiáng)?!?
邵小黎莞爾一笑,道:“放心,我不會給我們合歡宗丟人的?!?
一旁的司命蹙眉道:“合歡宗?那是什么?”
邵小黎不愿解釋,連忙跑出門去。
寧長久看著司命質(zhì)詢的眼神,平靜道:“那是構(gòu)筑成我的諸多塵世因果的其一?!?
……
洛河之畔,寧長久遠(yuǎn)觀了一會兒邵小黎的練武,終于離去。
他馭劍而起,遠(yuǎn)赴西國。
西國顧名思義,在中土以西,若將中土看成一個方形,以橫豎畫成一個‘田’字,那西國便在田子左側(cè)中間的交點(diǎn)上。
于如今的寧長久而,西國已不算遠(yuǎn)了。
三千世界便懸浮于西國之上。
齊天的權(quán)柄只對神國生效,并未將三千世界當(dāng)成敵人。
此刻西國仰頭望去,依舊看不到那高高飄浮其上的,層層疊疊的隱世國度。
好似真正仙境的世界里,趙襄兒坐在云端,凰裙隨意地穿著,長長的衣擺下墜,隨著纖白的腿兒一同垂蕩,宛如秋千。
她目視遠(yuǎn)方,許久之后悠悠道:“終于知道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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