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皮落了滿地，削壞的果子滿地打著滾。

妖神殿透著微弱的光，大風(fēng)的尖嘯聲從外面?zhèn)鱽怼?

此刻月上天心，恰是子時，天空泛著神秘的深青色，大地在月光的籠罩下顯得靜謐。

殿內(nèi)，破碎的鏡子堆在桌面上，漆黑一片。

陸嫁嫁與司命的劍扎入虛空，劍尖沒入其中，不知刺到了哪里。

嘀嗒嘀嗒的聲音里，有鮮血沿著劍鋒滴落，砸到鏡子碎片上。

寧長久的手也拽著什么，似要將什么東西從虛空中拖拽而出。

柳希婉怔怔地看著這一幕，還是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寧長久道：“這是陷阱，為了引六耳獼猴上鉤。”

先前他說出了自己的擔(dān)憂，他害怕六耳獼猴以鏡子的能力將自己與螻蟻、沙塵之類的東西同化，騙過自己的太陰之目，所以他要誘騙六耳獼猴來復(fù)制并奇襲自己。

發(fā)動鏡子的權(quán)柄需要媒介。寧長久猜測，自己唯有被照見了，才能被復(fù)刻。

于是他們幾日前便在金烏神國中擬定了計劃，以照心鏡為由，演了這出戲。

人在削果皮，在盯著鏡子時，往往是全神貫注的。沒有人會提防自己的影子，所以六耳獼猴可以通過照心鏡為媒介，悄然將他復(fù)制，在他全神貫注于鏡子中的內(nèi)容時，將他重傷甚至殺死。

而注意力最為集中的時候，便是果皮落地，鏡子中出現(xiàn)影像之時。

那是寧長久猜測的，六耳獼猴出手的時機。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戒備，他甚至將柳希婉喊到了身邊，做出一種手中無兵刃的假象。

這一截果皮也相當(dāng)于是令牌。

在它落地的那一剎那，早已商量好的陸嫁嫁與司命便同時出劍，砸碎鏡面的之時，也將劍送入了鏡子勾連的另一個空間——六耳獼猴的神國。

事實證明，他賭贏了。

寧長久沒有時間與柳希婉解釋完全，只是伸出手，道：“走，隨我降妖?！?

柳希婉還未開口，身子已經(jīng)做出了回應(yīng)。

她以極快的速度靈態(tài)化，身軀與寧長久相融，意識化作具象的少女，停留在他的純白色心湖里，白裙白襪與湖水融為一色，她的形體則如靈態(tài)的人魚圍繞在寧長久的身邊，圣潔無暇。

寧長久豎指一劃，劈開了眼前的虛空。

金烏飛出，陸嫁嫁與司命被融入金光，坐鎮(zhèn)神國。金烏神國剎那間真正開啟，源源不斷的靈力涌入寧長久的血脈之中，他身影一閃，轉(zhuǎn)眼已不在萬妖殿中。

萬妖城外，一個半透明的恢弘空間里，轟隆隆的聲音傳了過來。

神國的王座上，一個幾乎與寧長久一模一樣的人影坐著，但他的臉頰上卻似被劍刺過，淌滿了血。

他的手捂著臉頰，齜牙咧嘴地注視著前方，瞳孔中充斥著憤怒與恐懼。

他原本是有利用鏡子逃跑的機會的。

但寧長久露出的巨大破綻激起了他的貪念，他想讓寧長久盯著鏡子，看到一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然后在他們以為是鏡子出問題的時候，鏡子的中的自己露出詭異的笑容。

接著他就能聽到寧長久的慘叫聲。

可惜事與愿違……

他雖發(fā)動了鏡子權(quán)柄，但還未完全復(fù)制對方，便被擊潰。

原來明暗早已顛倒，自己才是全神貫注盯著鏡子的那個人啊……

六耳獼猴的心中涌起絕望感。

鏡子的權(quán)柄在使用過一次后就會陷入一段時間的沉寂，他暫時無法同化為萬物，寧長久一擊得手，當(dāng)然不會給他時間撐到鏡子權(quán)柄恢復(fù)。

剎那之間，劍光照亮神國，寧長久馭劍而來的身影在觸及層層結(jié)界后化作橘紅的顏色，劍光愈來愈盛，宛若隕石鑿地。

一瞬間，六耳獼猴的神殿之門被頃刻掀翻，碎片被巨力震起，宛若大片大片的火山灰，遮天蔽日。

塵埃中，寧長久手持白銀之劍的身影破煙霧而出，太陰之目亦落到了六耳獼猴的身上。

太陰之目將六耳獼猴的身影鎖定，此刻之后，哪怕他幻化萬物，也逃不過寧長久的追索了。

刀刃還未相接，戰(zhàn)斗的勝負(fù)便在此刻成為定局了。

寧長久劈散煙塵，走過淪為廢墟的神殿，看著王座上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六耳獼猴。

“你在這神座上坐了五百年，還舒服么？”寧長久問。

六耳獼猴緩緩起身，他松開了手，露出了那被刺爛的右眼。神國的規(guī)則被‘齊天’打破，他連迅速恢復(fù)自己都很難做到。

六耳獼猴盯著他：“你殺我便來殺，何必裝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你們都說我背棄了舉父，背棄了你們口中所謂的圣人，但你們以及舉父……你們把我視為過同類么？”

六耳獼猴復(fù)制了寧長久的能力，他立刻搜尋到了時間的權(quán)柄，以此飛快恢復(fù)著自己的創(chuàng)傷。

“我根本不是正統(tǒng)的生靈，我不過是舉父的心魔罷了，他將我變成猴子，以我為心猿觀道，何曾正眼待過？”六耳獼猴冷笑道：“既然從不是同類，又何來背叛之說？”

寧長久對于他與舉父的恩怨并不關(guān)心，他只是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我只是來殺你的，不尋緣由?！?

寧長久如此說，白銀之劍已刺了過去。

兩人之間的神道也在一瞬間灰飛煙滅。

六耳獼猴雖然受襲，但無論如何，此刻他的境界與寧長久是相仿的，對方要擊敗自己又談何容易？

六耳獼猴祭出了修羅金身，抵擋白銀之劍的襲殺。

鏡子權(quán)柄發(fā)動時，柳希婉立在寧長久的身邊，而非他的體內(nèi)，所以六耳獼猴也沒能復(fù)制到完整的修羅金體，他此刻喚出的，籠罩他身軀的金色巨像是殘缺的。

但六耳獼猴并不為之遺憾，他雖缺少了白銀之劍，但舉父神國亦有鎮(zhèn)國之劍。

他隨手一抓，刻有舉父二字的神劍飛來，落入他的掌中。

鎮(zhèn)國之劍沒有具體的銅鐵形態(tài)，看上去根本就是一道刺眼的光。

他擁有著與寧長久相同的境界，寧長久擁有金烏神國，他亦擁有舉父神國，寧長久有白銀之劍，他亦有鎮(zhèn)國之劍，雖然第一輪鏡子的博弈他輸?shù)脧氐?，但全力作?zhàn)未必沒有死中求活，將對方斬殺的機會！

六耳獼猴手持鎮(zhèn)國之劍，身影亦壓了上去。

舉父國的神殿中，兩個白衣少年的身影撞在了一起。

轟然的垮塌聲響徹整個神國。

戰(zhàn)斗的余波傳達(dá)到了神國之外，萬妖城中刮起了狂風(fēng)，狂風(fēng)是每一寸肌肉都在咆哮的魔鬼，它所過之處，樹木紛紛傾斜，折倒無數(shù)，葉子滿天亂卷，朝著月亮的方向涌過去。

靜謐的夜色像是驟亂的湖水，世間萬象傾翻其中，晃得粉碎。

舉父神國的穹頂也被打穿，兩道身影一路糾纏著拔到了云端，云端上的虛境在月光下宛

若銀白色的海，兩位白衣少年懸浮在天空上，他們像是鯨，數(shù)千萬道劍氣好似繞在周身的銀魚，劍氣來回穿梭著，將虛境變成了一個光束構(gòu)成的世界。

他們的身影在劍光構(gòu)成的世界里穿梭著，不停地相觸然后彈開，時而激起燎天的光焰，時而又震碎千里的虛空。

道劍、法劍、鶴劍、劍宗之間、驅(qū)魔之劍、劍閣之劍……

寧長久熟悉的劍法在空中凌亂翻倒著，敵友不辨。

他們的身影交錯其中，像是兩道影子爭奪本體的歸屬。

寧長久第一次經(jīng)歷這樣的戰(zhàn)斗。

他們之間用的是同樣的道法，同樣的劍術(shù)，無論是鏡中水月這樣的不可觀秘道，還是天諭劍經(jīng)這樣的必殺絕學(xué)，他們使用之時皆分毫不差。

他在與自己的影子作戰(zhàn)。

也是今天，他才感受到敵人在他層出不窮的道法下面臨的壓迫感。

兩人以磅礴的靈力和道法對轟著。

萬妖城上空的虛境里，空間寸寸崩裂，其間的月光也像海潮般晃動著。

他們像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影子，正在爭奪身體的歸屬。

“原本我化作塵埃隱匿世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好么？你為何非要誘我出世！”六耳獼猴手持鎮(zhèn)國之劍，聲音帶著憎怨：“我們殺死對方都不容易，何必在此處消磨？”

六耳獼猴無視反噬，直接斬出了天諭之劍。

這一劍殺氣太重，哪怕對它無比熟悉的寧長久也要暫避鋒芒。

他身影飄忽而退，與劍擦過，同時以天地人為意象，分?jǐn)厝齽?，朝著六耳獼猴的面門刺去。

六耳獼猴以鏡中水月將其避開，隨后掐著劍訣，撐著修羅金身向?qū)庨L久壓來。

寧長久也頂起修羅之身架開對方的攻勢。

修羅之身相互絞索，他們之間的空隙里，劍氣近乎狂轟濫炸地宣泄著，爆發(fā)出的強大氣浪將兩人一齊推開。

寧長久看著他，淡淡道：“你可以逃避，但我不能，你背叛圣人背叛妖族成為神國之主，只是為了茍活，但我們登上神位是為了將自由還給人間?！?

“說得可真好聽啊……”六耳獼猴冷笑道：“我依附暗主是為了存活，你們要殺死暗主也是為了存活，都是暗主恐怖之下卑微求生的靈魂罷了，有何高低貴賤之分？你若當(dāng)真強大，為何不與舉父和柯問舟一樣，直接殺上層霄，證你大道？”

寧長久的身影被劍光照得愈發(fā)明亮。

他的白衣似也在發(fā)著光。

“會有那一天的，只是恐怕你活不到那個時候了?！睂庨L久一邊遞劍一邊說道：“你們是暗主探入這個世界的根系，要斬其身，自當(dāng)先滅其根?！?

六耳獼猴的修羅金身不停揮拳，將劍氣砸爛。

他忽然狂笑了起來，道：“好！那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拿什么贏我！”

他鏡面化了寧長久所有的道法與境界。

萬千道術(shù)于他揮劍之間層出不窮，三千大道演化森羅萬象，煌煌泱泱地在長空中鋪開，宛若天傾在即。

寧長久平靜地注視著這恢弘的一幕。

“假的終歸是假的?！?

他搖了搖頭，將白銀之劍緊握手中。

他盯著六耳獼猴的臉，那張臉哪怕與他一模一樣，他注視之時，依舊感到了陌生。

人的存在從來不是外貌單獨賦予的。

哪怕他的道法、境界、能力與自己都相同，他亦只是一個精致的贗品，而非真正的自己。

寧長久閉上了眼，心湖中，他的神識與金烏相勾連。

寧長久側(cè)立云端，太陰之目緊鎖六耳獼猴的位置，持劍一刺。

六耳獼猴從舉父神國中提煉出了海量的靈氣，靈氣充盈在他的周身，將他高高撐起，彰示著神靈無邊的威嚴(yán)。

他將鎮(zhèn)國之劍拋起，然后舉起山岳般的巨拳，朝著寧長久撲來的身影轟去。

虛境中，白銀之劍與拳撞在了一起。

那法相之拳雖然立刻布滿了裂紋，但鎮(zhèn)國之劍也已當(dāng)空而墜，朝著寧長久所在的位置砸落。

寧長久一動不動。

六耳獼猴微微錯愕之時，一道金光閃過，兩個女子的身影憑空出現(xiàn)，白衣如雪的去阻攔墜落的大劍，黑袍冷艷的則直接手持黑劍，沿著那條破碎的手臂，一路狂斬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