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珺卓檀口微張,想要解釋。
但其余弟子也很快醒了,眾人下意識地望向了她。
齊刷刷的目光里,她感覺自己的身子有些僵硬。
柳珺卓張了張口,垂下眼瞼,不去看那些恢復原狀的鬼影,而是輕聲道:“沒什么,試一試淬體之后劍有沒有更銳一些?!?
她現(xiàn)在無法解決這些鬼影的問題,其余弟子當然更加不行,貿(mào)然將其說出只是平添慌亂。
周貞月嗯了一聲,對師妹沒有生疑。
“距離師父說的日子還有五日,為何你們都醒了?”柳珺卓好奇道。
周貞月解釋道:“四十五日是最后的期限,不管淬體成功與否都必須出發(fā),能提前醒來當然是好的,說不定還能幫上師父的忙?!?
“哦,這樣啊……”柳珺卓心不在焉地應道。
周貞月已去集結(jié)弟子,檢驗他們的修煉成果。淬體的過程雖然痛苦,但結(jié)果比想象中順利,僅僅是一個多月,劍閣便憑空多出了十個偽五道境界的弟子。
只是這些境界,在之后的戰(zhàn)斗里,不知能有多大的作用。
弟子們一同走出了第七十三洞天。
這個過程里,那些鬼影并沒有出手。
但柳珺卓非但沒有因此而安心,反而更覺頭皮發(fā)麻,因為他們離開了洞天后,那些穿著古袍,端著玉笏的鬼也跟了上來!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地站在弟子們的身后,像是他們避不開的影子。
柳珺卓可以預見到,若是這些鬼影想要動手,他們可以在弟子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施展偃傀之術(shù),將所有人都變成任由操縱的傀儡。
自己……該怎么阻止呢?
柳珺卓拳頭越捏越緊,冷汗淋淋,風吹動發(fā)梢時,女子靴中的玉趾也忍不住扣了起來。
“師妹。”周貞月輕觸她的肩膀,柳珺卓身子一震,望向了她。
周貞月看著師妹清美的容顏,擔憂道:“師妹,你到底怎么了?是淬體的時候出了什么岔子么?還是說……有什么心事呢?”
柳珺卓挽過一綹發(fā)絲,她看著師姐關(guān)切的模樣,心中的信念愈發(fā)堅定了——殺死操縱傀儡的人,這些傀儡也就會隨之死掉吧……誰操縱它們,自己就殺死誰,哪怕那個人是恩師。
柳珺卓搖搖頭,道:“沒事了,剛剛只是有些,嗯……擔心小師妹?!?
“小師妹啊……”周貞月也想到了柳希婉,道:“那寧長久為人陰狠,小師妹入了虎穴狼口,不知安危如何?希望她能刺殺成功吧?!?
柳珺卓自嘲地笑了笑,聲音很輕道:“師妹不被刺就算好了?!?
“什么?”周貞月沒有聽清。
“我的意思是,師妹一定可以成功的?!绷B卓微笑道。
周貞月螓首輕點,眉目間憂色依舊。
其余弟子也已準備就緒。
在兩位師姐的帶領下,他們一同向著西北方向前行,古袍玉笏的鬼影應隨其后。
“師姐,等到了古煌之后,你們先留在原地,我境界最高,為你們?nèi)ヌ铰??!绷B卓說道:“待我發(fā)現(xiàn)情況無恙之后,我再來知會你們,總之……不要貿(mào)然前去?!?
周貞月雖不知她到底在擔憂什么,但出于安全考慮,同意了師妹的打算。
這日傍晚,十三道身影陸續(xù)離開劍閣。
……
這是諸多大事爆發(fā)的前夕,壓抑的氛圍無端地籠罩在中土的上空,掠過人間的風與云都變得干澀,似在預示著災劫將至。
今日,九靈元圣辭別了白澤與小猴子,說是要去見一位故人。
小猴子正在屋子里費心費力地搭建一架木龍。
“我聽到中土的傳說了,四象生災,金龍出,拜金龍可得活……”小猴子一邊編織著木龍,一邊道:“到時候災劫將至,我們?nèi)コ巧衔椠?,把人騙出來,然后再毀掉八十一城救出圣人就行了!”
“舞龍么?!卑诐奢p輕搖頭,道:“只聽說過舞獅子舞龍,倒是沒聽過獅子舞龍的?!?
小猴子皺起眉頭,急切道:“別冷嘲熱諷了,你也來幫幫我!我們能救一個是一個!”
白澤道:“你這大小的金龍,根本沒有辦法讓滿城看到?!?
小猴子問:“那得多大的龍呢?”
白澤道:“至少得是半個八十一城那么大的?!?
小猴子動作微僵,它眼巴巴地看著白澤,問:“那你……能用妖力模擬出一條嗎?”
白澤搖頭,“若要救圣人,那我就沒辦法將力氣浪費在這上面?!?
小猴子捏緊了拳頭,看著自己辛苦做成的木龍,自語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
一座寺廟里,九靈元圣邁過了門檻,目光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終看到了趴在池子里的一只大烏龜。
這是寺廟里的金錢龜,能將金錢擲到它的背上,便寓意著吉祥。
所以它的背上堆著不少的錢。
這只烏龜已經(jīng)很老了,它脖頸褶皺,眼皮拉攏,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滄桑的老者。
它的足立在水中,頭仰在外面,身后的寺廟中佛祖漆金,青煙裊裊。
九靈元圣走到它的身邊,看著這只烏龜,取出了一枚被捏扁了的鈴鐺,感慨道:“好久不見啊……”
老龜腦袋微動,轉(zhuǎn)向了獅子。
它盯著這枚破鈴鐺盯了許久,才道:“是啊,好久不見……九靈青獅,沒想到你還活著。”
九靈元圣笑了笑,道:“我現(xiàn)在不叫這個了,它們喊我九靈元圣?!?
“元圣……”老龜沉思著,道:“聽上去好像更厲害了啊,不像我,至今沒有名字。”
九靈元圣道:“你不是叫鎮(zhèn)海靈龜嗎?”
“那是我的封號,不是名字?!辨?zhèn)海靈龜看著鈴鐺,道:“來給你送鈴鐺的年輕人還好嗎?”
“應該還好吧。”九靈元圣道。
“你不會把他吃了吧?”鎮(zhèn)海靈龜疑惑地問。
九靈元圣自嘲笑道:“我何來那等本事呢?”
香火客人來來往往,似是誰也沒有看到這頭九頭獅子。
鎮(zhèn)海靈龜看著灰蒙蒙的天空,道:“五百年了啊……”
“嗯?!本澎`元圣點頭,道:“五百年前,天傾西北地陷東南,那時候,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
鎮(zhèn)海靈龜?shù)溃骸胺判模晖醢巳f年龜,按照這個說法,我還年輕。再說,烏龜再怎么樣也比獅子活得久。”
“是嗎……”九靈元圣雙手放在膝上,道:“只是活得再久也只是五百年,我們都是被圣人一口氣吊著命而已?!?
鎮(zhèn)海靈龜?shù)溃骸澳銇戆耸怀牵莵砭仁ト说陌桑俊?
九靈元圣道:“你呢?你也是么?”
鎮(zhèn)海靈龜搖頭:“我沒那本事,只想再多陪陪他?!?
九靈元圣忽地感到一股酸楚,他坐在那里,像一個年至暮年的魁梧大漢于閑暇中回想自己的一生。
鎮(zhèn)海靈龜問:“我們還有許多同類,如今尚壓在人間皇城之下?!?
九靈元圣點點頭,“是的。”
“能救出它們嗎?”
“圣人能活,它們就能活?!?
“也對……我們的很多同伴還在墟海中飄著,如果可以,記得將它們也帶回來安葬。”
“我……盡力?!本澎`元圣雙手摁在膝蓋上,長嘆道:“如果圣人給我的不是鐵傘,還是一把刀就好了,我不想為任何人遮風擋雨啊?!?
鎮(zhèn)海靈龜寬慰道:“圣人算無遺策,他給你傘,一定有他的道理?!?
“也許吧。”
當年暴雨中被一同囚禁籠中的獅與龜就這樣交談著,與天相爭之后,萬靈凋謝,曾經(jīng)銳利的眼神也已滄桑,像是銅鈴蒙上了斑斑銹跡。
他們就這樣結(jié)束了闊別五百年的相逢。
“這里的水太淺了,你住的習慣嗎?”九靈元圣站起身,看著它,問道。
鎮(zhèn)海靈龜?shù)溃骸叭缃袼暮oL平五湖浪靜,人間已不需要我了,我從廟里來,自當回廟里去?!?
九靈元圣點頭道:“那你好好保重?!?
夕陽里,鎮(zhèn)海靈龜扭過頭,看著映在水中的絳紅色光芒,看著自己背脊上零散的銅錢,笑道:“我很好啊,你看,我多富有啊?!?
……
無聲的笑里,九靈元圣越過來往的人群,走出了這座香火還算旺盛的廟宇。
一個婦人的錢袋在購置香火時掉落在地,九靈元圣化身一個老者,將其拾起,歸還了婦人,旁邊的孩子認認真真地說了聲謝謝爺爺。
那對母子道謝之后去往了廟中,孩子取過一枚最小的銅錢,試著扔到金錢龜?shù)谋臣股稀?
廟中,人們點燃著香火,祈求著跡象,供奉著的佛祖菩薩結(jié)印垂眉,說不盡的飽滿慈祥,仿佛能佑護一切。
人們并不知道,想要毀去一切的老人,此刻正站在外面,沉默地凝視著他們。
九靈元圣閉上了眼,轉(zhuǎn)身離去。
忽然之間,他抬起了頭,望向了天空。
一只金色羽毛的鳥飛來,停在了他身邊的樹上。
“你怎么來了?不怕我吃了你嗎?”九靈元圣沒有掩飾詫異。
來者是金翅大鵬。
他已是殘魂,包裹著零碎的權(quán)柄,勉強能維持真容。
金翅大鵬道:“這是萬妖女王的信,是她這些日子遙望星空的猜想,她拜托我交給不可觀,說不定有用?!?
九靈元圣問:“那你為何不去找不可觀的弟子?”
金翅大鵬搖頭,虛弱道:“我沒有力氣去找他們了,你替我轉(zhuǎn)交過去吧,而且……我只能來找你?!?
九靈元圣不解道:“為什么?”
“我這殘魂羸弱之軀已無力再做什么了。”金翅大鵬直勾勾地盯著他,道:“你不是一直想獲得完整的饕餮權(quán)柄嗎?現(xiàn)在,把我吃掉吧?!?
……
……
(友情推書:《大菩提》,某點的小說,無女主西游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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