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真龍送葬……
鬼影們陰冷的嘶叫聲在風(fēng)中回蕩,無面的身影捧著玉笏,觸及額頭,似在做某種禱告,那一張張臉上,生長出令人觸目驚心的須狀物,像是龍的須發(fā)。
其余打坐的十二位弟子沉靜無,對這恐怖的一幕毫無察覺。
柳珺卓卻飛快地冷靜了下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能看到它們,能與它們溝通,完全歸功于自己體內(nèi)的殘國之力。
只有具有神格的存在,才能看見它們嗎?
真龍。柳珺卓心中的第一反應(yīng)是燭龍。
很多上古神明死去的時候,崩落的尸體都會化作許多法力低微的小鬼,這些小鬼會在為自己的肉身完成葬禮之后死去。
眼前這些形同鬼影的官吏,似乎也是如此。
等等……
柳珺卓瞇起了眼,她發(fā)現(xiàn),自己以神目凝視墻壁之時,墻壁上竟出現(xiàn)了許多異樣的符號。
柳珺卓凝視著那些符號,起初,她以為那是壁畫,但仔細(xì)看后發(fā)現(xiàn),這似乎是某種符咒。
她伸出手,按在了墻壁上,抽絲剝繭般將符咒引出了一縷,凝于指間細(xì)看。
“偃傀之術(shù)?”
柳珺卓秀眉稍顫,瞳光閃爍間檀口半張,諸多想法涌上心頭。
偃傀之術(shù)種類繁多,但萬變不離其宗,那個宗旨就是操控。
就像是人以絲線操控傀儡,以諸多精神幻術(shù)操控其他人。
這些符咒雖極其復(fù)雜,但柳珺卓眼光同樣很高,一眼便看透了它們的本質(zhì)。
偃傀之術(shù)……
師父是要做什么呢?他是想用這些鬼影偃傀操控什么呢?已經(jīng)死去的真龍么……
不!
柳珺卓正想著,寧長久對她說過的話語閃電般掠過腦海。
如果師父是惡魔,如果師父一直在騙他們,那么,這些偃傀……十四個偃傀……
不,它們不是偃傀!
若寧長久沒有說錯,那很有可能,自己以及其他弟子才是偃傀!
這些鬼影日日夜夜浸泡在寫滿了偃傀秘術(shù)的長廊里,他們才是執(zhí)掌絲線的人,而什么也不知道的自己和師弟師妹們,極有可能會在不知不覺間成為被它們操控的傀儡!
柳珺卓盯著那些在銜尾蛇般古廊上行走的鬼影,心中的想法也像是無法壓抑下的惡鬼,逐漸從水下探頭,露出青面獠牙的臉來。
怎么會這樣呢?
柳珺卓木然地看著他們,也看著什么都還不知道的師弟師妹,唇口翕動,不知道要不要將心中的想法告訴他們。
她無法接受自己的猜想。
如果她猜想無錯,那他們,都有可能是師父的犧牲品,至于師父犧牲他們做什么……很可能和燭龍有關(guān),但那時,他們恐怕也都已失去神智了吧。
柳珺卓閉上了眼,秀美眉目間的英氣被一點(diǎn)點(diǎn)擊潰。
她跌跌撞撞地坐回了自己的格子里,大口地喘息著,墨發(fā)披落,形容頹喪。
她甚至希望,自己一直蒙在鼓里,沒有通過神目窺探這一切。
可是既然已經(jīng)看見了,又怎么能當(dāng)成不知道呢?
許久之后,披頭散發(fā)的女子緩緩抬頭,目光掠過師弟師妹們靜謐的身影,她的嘴唇抿成了刀鋒,瞳孔中漸漸有堅毅的光亮起。
“我不會讓你們死的?!?
柳珺卓看著他們,給出了自己的承諾。
無人聽到。
……
……
金烏神國里,貍花貓似的白藏仰起頭,看著天空中驕傲的太陽,嗷了一聲。
司命道:“她說,我可以取而代之?!?
邵小黎嘲笑道:“若你是狗,說不定還能留下看家護(hù)院,貓就自己揉成團(tuán),滾遠(yuǎn)一些吧。”
白藏對著邵小黎叫個不停。
邵小黎才不管她在說什么,只是冷嘲熱諷道:“小白貓,你要知道,你能活下來,只是因為你的肉不好吃。”
白藏氣勢低了一些。
她默默走到了一邊,無力地趴下,舔自己的爪子。
她一邊舔著,一邊抬起頭,看了一眼居中的羲和神像,瞳孔中露出了滄桑之色。
邵小黎目光也落了過去,看向了這位女神之像,心想這就是羲飯的創(chuàng)始人嗎?
轉(zhuǎn)眼之眼,過去的故人竟已成為了古人。
司命也望了過去,她有預(yù)感,用不了太久,自己就會再見到趙襄兒了,孤云城一別后,她也時常會想起那少女絕美驕傲的姿影,她有些無法想象,這樣驕傲的少女如果有一天被寧長久欺負(fù)是什么樣的。
雖然她是期待那一幕的,但寧長久畢竟是自己夫君,自己不該抱有這種想法才是……
這樣想著,司命冷淡地板起了臉,漠然地看著羲和神像,一副不共戴天的樣子。
邵小黎卻輕輕咦了一聲:“雪瓷姐姐,你的頭發(fā)怎么又變成了紅色了呀?”
“……”
這一次,司命望向羲和神像的眼眸里,就真的是氣惱之色了。
神殿上方。
陸嫁嫁正抱著葉嬋宮在曬太陽。
巨大的太陽流竄著火,陸嫁嫁的劍體生出感應(yīng),同樣因之灼燙,而葉嬋宮則平靜地將手伸到那流淌的火焰中,目光沒有一絲波動。
陸嫁嫁能感受到,葉嬋宮身子的寒冷與紅日的炎熱對沖著,最終依舊是冷的。
非但如此,她手掌落處,那紅日之上竟奇跡般地逐漸凝出了薄冰。
“你的身子,很燙。”葉嬋宮說。
陸嫁嫁問:“師尊感受不到溫度嗎?”
葉嬋宮輕輕搖頭,道:“有些暖和,但也只是有些……”
陸嫁嫁露出了憐惜的神色。
葉嬋宮卻道:“不用覺得可憐,因為幾千幾萬年都是如此的,溫暖對我而是虛無的東西,不必為虛無感到遺憾亦或愉悅?!?
陸嫁嫁忍不住問道:“師尊一直都是這樣嗎?幾千年前,和長久在一起的時候也這樣嗎?”
葉嬋宮螓首輕點(diǎn):“一直如此?!?
陸嫁嫁問:“你無法感覺到強(qiáng)烈的情緒嗎?”
葉嬋宮低下頭,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她輕聲道:“我一直在努力表達(dá)我的情緒呀?!?
陸嫁嫁不知如何語。
葉嬋宮動人的聲音依舊不夾雜情緒:“月亮懸于天空,它是一個球形,但人間詩詞句中,描述月亮無非是玉盤,冰輪,玉鏡……在人們的眼中,月亮就該是這樣沒有厚度的平面吧?!?
也如詩中所語,她生來單薄,陰晴圓缺亦只是天象,而非她的悲歡。
但這卻已是她努力表達(dá)的全部了。
葉嬋宮輕柔地說著,忽
然從陸嫁嫁的懷中掙出,躍入了滾燙炙熱的火海里。
火焰吞沒了她的衣裙和她靜謐的臉。
葉嬋宮沉浸其中,許久之后終于有了微微的異樣感覺。
這就是溫暖么……
葉嬋宮不由自主回憶起了以前與羿一同斬魔的往事。
巨大的山谷中,魔神被一箭洞穿心臟,她立在那猙獰的頭顱前,以夢境干擾其心神,云上的少年將弓背在背上,抽出長刀,當(dāng)空落下,一刀斬去魔神的頭顱。
這對他們而,是尋常的一幕。
“又殺了一只,太初六神一脈的魔神已經(jīng)凋敝大半了?!濒嗾f。
她輕輕點(diǎn)頭,以‘生命’為媒介,吸取魔神的力量。
“好燙,這只魔神的怨氣,比其余幾頭都要重?!濒嘣谄食鏊呐K內(nèi)丹時,看著前面大量涌出的白氣,這樣說。
“燙?”葉嬋宮落到了他的身邊,對著那血液激發(fā)出的滾燙白氣伸手。
她輕輕搖頭,她能感受到那種哭嘯似的怨氣,對于所謂的燙毫無察覺。
“你還是感知不到么?”羿問。
“嗯?!彼f。
“那你為什么可以感知到冷呢?”
不知熱如何能知冷呢?
“因為……”
她猶豫了許久,說了實話:“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冷,但有位女先生告訴我,說自己冷會顯得柔弱,能激起人保護(hù)的欲望,我猜她是對的,所以偶爾會對你說?!?
“原來是這樣么……”羿剖出了內(nèi)丹,以靈氣將其沖洗干凈,然后如切果子般一切為二,兩人一人一半,“哪位女先生教壞你的?”
“洛神?!彼f。
羿笑了笑,吃下了半枚內(nèi)丹。
她小口地吃著內(nèi)丹,恢復(fù)著靈氣,忽然問:“為何太陽是熱的,這顆星是熱的,唯有月亮是冷的呢?”
羿想了一會兒,解釋道:“太陽能分裂出高溫,所以是熱的,這顆藍(lán)星承受著太陽光,也有大氣凝結(jié)的衣裳留住溫度,所以也是熱的,月亮沒有衣裳……等到日光退去,所有的溫度就都像是虛假的一般,會飛速降低?!?
她低下頭,認(rèn)真思考了一會兒,輕抿粉唇,道:“原來,我是沒有穿衣裳啊?!?
羿愣住了,不知她是真沒有聽懂,還是藏著什么小心思。
她卻抬起了頭,柔美無方的臉頰勾起淡淡笑意:“我……好冷?!?
……
太陽中,葉嬋宮思及過往,下意識地張開了手臂,卻什么也沒有抱擁住。
她在其中徜徉了許久,終于被滿臉憂色的陸嫁嫁抱起。
“師尊,你的衣裳呢?”陸嫁嫁將她摟在懷里,看著少女精致絕倫的容顏,問:“是被太陽吃掉了嗎?”
葉嬋宮的話語中帶著稚氣:“月亮本就沒有衣裳呀?!?
陸嫁嫁蹙眉道:“這話聽著怎么這么像寧長久說的?”
葉嬋宮道:“是他?!?
“唉……”陸嫁嫁無奈地笑了笑,道:“師尊可別信他的鬼話呀。”
“嗯。”
陸嫁嫁說著,將邵小黎與司命一道喊來,給師尊挑選新的衣裳。
“以后除了衣裳再去太陽里洗澡呀,不然會被燒掉的?!鄙坌±璧馈?
“嗯。”葉嬋宮點(diǎn)頭。
“沒事,都是九幽那搶來的衣服,這次花的不是嫁嫁的錢了。”司命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