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長久問道：“閉什么關(guān)？小黎不是才突破五道么？”

司命道：“師尊將一座小紅樓帶了回來，小黎在紅樓中徘徊了兩日，很是心神不寧，便選擇了閉關(guān)清心?！?

“小紅樓？”寧長久愣住了，“什么紅樓。”

這一次，寧長久感到了四周傳來了，除了柳希婉之外冷冰冰的目光。他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

“好呀，師兄不赴約也就算了，竟還將這件事徹底忘了！真是一個負心漢。”

最先討伐寧長久的是寧小齡。

陸嫁嫁也點頭道：“是啊，洛神那篇日記我也看了，字字泣血，何其絕望。”

司命也道：“幸好小黎不在，要不然該要多傷心呀，我都見她偷偷哭了幾次了?！?

寧長久心想這是羿又造了什么孽啊……

“雖然羿所行之事大體與我無關(guān)，但我向來也有責(zé)任感，稍后我會去好好安撫小黎的?！睂庨L久斟酌著措辭，一邊與自己前世作撇清，一邊信誓旦旦道。

“羿與你無關(guān)？”司命望向了床榻上的葉嬋宮，道：“你真是這么想的？”

寧長久正色道：“關(guān)于我的過去，我會批判性繼承的。”

寧小齡恍然道：“不愧是師兄！”

正說著話，門又開了一縫。

眾人以為是邵小黎來了，目光下移之后才看到一只貓貓頭探了進來。

寧長久望過去，只見那只白貓的花紋頗深，耳朵略圓，腦袋上的王字很是矚目。

“喵嗷?！?

白貓叫了一聲，微紅的眼睛睡眼惺忪，似在責(zé)怪眾人說話太吵，打擾自己睡覺了。

“這是……”寧長久輕輕嘶了一下，道：“這莫非是曾經(jīng)的白銀雪宮之主，無上尊貴的白藏大人？”

白藏覺得他這樣稱呼，是刻意在羞辱自己。

但白藏這些日子已經(jīng)被辱慣了，幾乎逢人遇到就會說‘呦，這不是白藏大人么，白藏年都結(jié)束了，怎么還不回去呀，是不是家沒了’之類的話。

“呦，這不會是白藏大人吧?！绷Ｍ褚彩堑谝淮我姡觳缴锨埃紫律碜?，揉著她的耳朵，道：“白藏年都結(jié)束了，你怎么還不回去呀？不會是回不去家了吧？”

“喵嗷……”

白藏低低吼了一聲，無力抗議，心想這小姑娘真沒禮貌，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寧長久也覺得命運神奇，幾個月前高不可攀的大敵，如今竟變成了小貓了，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愛。

當(dāng)然，對于這些曾經(jīng)的神主，寧長久深知他們本質(zhì)是心狠手辣的，所以也不會真正放下戒備。

寧長久笑道：“這下我們家可有兩只貓了，對了，魚王去哪了？”

寧小齡嘆了口氣，道：“諦聽可太丟人了，它前幾天就被趕出去了，至今還在冥國溜達，期間嘗試回來，又被兇出去了，現(xiàn)在它的神座也被這惡貓霸占了?！?

寧長久憤憤不平道：“魚王好歹為我們出生入死，怎能讓這白藏這般欺壓？”

“可能這就是血脈壓制吧?！睂幮↓g雙手叉腰，無奈道：“沒辦法呀，九幽那傻丫頭很喜歡這貓，趕她走九幽就要寫檄文聲討我，我可不想聽她念詩了，就委屈一下諦聽吧?！?

白藏仰起頭，冷冷地喵了一聲，很是高傲。

寧長久還想聲討一下這只惡貓，便見門縫里，一雙雪白的手伸了過來，抓住白藏的前肢，將她一下子抱了起來。

白藏喵喵喵地叫著，似在掙扎。接著，一個呆呆的漂亮腦袋便

探了進來，九幽穿著繁復(fù)的黑裙，看著屋內(nèi)的眾人，覺得氣氛好生奇怪。

“我……我只是來找貓的?！本庞慕忉屃艘痪?，立刻帶著白藏退場了。

屋內(nèi)又陷入了片刻的安靜。

寧長久看著環(huán)繞在身邊的女子，又是溫馨又是頭疼。

“若是襄兒在這里，場面應(yīng)該就更好看了?！睂幮↓g率先開口，深以為然道。

寧長久看著她，嘆息道：“小齡可真是體貼師兄呀。”

司命倒是有些期待與趙襄兒的重逢，此刻她對陸嫁嫁已反敗為勝，當(dāng)時孤云城，自己也不過是被趙襄兒用小伎倆唬住了，她若敢離開西國，看自己不找回場子！

陸嫁嫁問：“要去將小黎喊來嗎？她雖是閉關(guān)，可我分明瞧見，她每晚都會來偷偷看你的。”

寧長久訝然道：“嫁嫁也沒有太陰之目，怎么什么都能看到？”

寧小齡弱弱道：“可能師父的權(quán)柄其實是捉奸吧……”

陸嫁嫁瞪了她一眼，低聲道：“等會再教你師門規(guī)矩?！?

寧小齡承認，師兄醒來以后她有些飄了，此刻面對兇巴巴的師父，她當(dāng)然是不敢真的與對方掰手腕的，只好靠近師兄尋求庇護。

寧長久正考慮著要不要去打擾小黎，司命便提議道：“不如這樣，你先去紅樓看看當(dāng)年的往事，稍后小黎閉關(guān)結(jié)束，自會來尋你的?！?

寧長久輕輕點頭，道：“這樣也好?！?

眾人面有異色，卻沒說什么。

于是，寧長久在檢查了師尊的情況后，將金烏留在殿內(nèi)繼續(xù)溶解月枝的寒氣。

金烏瑟瑟發(fā)抖地看著他，表示想回紫府。寧長久斷然拒絕了。

……

秋日，古靈宗白云低垂，天清氣和。

新建的九幽殿已初具規(guī)模，九幽殿外，鐵索高懸，索橋下，幽月湖好似柔性的翡翠，在高高的山谷間沖刷著石壁，不急不緩地流動著，上面閃爍的陽光皆似碧藍綢緞上灑滿的花，與青藍近似的顏色就這樣糅雜在一起，溫柔地淌著，其間，葉湖里張開魚翼翻騰的身影清晰可見。

當(dāng)初洛河下的小紅樓，如今就像是一座小亭子一樣，停放在幽月湖的一個僻靜角落里。

寧長久似飄過湖面的白云，悠悠地在紅樓前停了下來。

他注視著紅樓前懸掛的兩個褪了色的燈籠，良久，終于在細細的水聲中抬步，走入了清寂的樓里。

樓中張貼著許多囍字，那些囍字籠著一層夢境，他只要張開太陰之目，便能看到夢境之下是何等殘破的景。但他沒有打破這種夢。

寧長久沒有來過這里，但他卻有一種無端的溫馨感，他環(huán)視四方，目光落到了桌子上，長明的燭火已經(jīng)燃盡，只剩下堆積的蠟油，目光向下，他看見地板的縫隙里還夾雜著一些毛發(fā)，那似乎是白藏滾地板時掉下的毛，寧長久拾起一根，如吹蒲公英般將它吹去。

通往二樓的樓梯間堆積的雜物已經(jīng)被清理掉了，樓道蜿蜒，寧長久看不見上面是什么，但這滿樓的囍字卻已給了他預(yù)感。

他就這樣，在這里靜坐了很久。

低下頭時，寧長久看到了桌角掂著的書——這應(yīng)該就是洛神的日記了吧。

自己前世究竟是多過分？竟讓小黎看了之后用它墊桌角……

寧長久有些緊張，將書取了出來，拍去塵土后翻開。

“取適量大米，淘洗干凈，放入鍋中，摻入少量豆棗，攪拌均勻，再倒入些許的水……”

寧長久看著看著，皺起了眉頭，覺得不太對勁，翻到扉頁，才看清了書名。

他沉默片刻，隨手翻了翻后面的內(nèi)容，心中感慨，這可真是一個敢寫一個敢買。

他將其又塞回了桌腳。

寧長久展開太陰之目搜尋，終于找到了真正的日記。

他翻開日記，讀了起來，明白了當(dāng)年的來龍去脈。

羿與洛神約定了相逢的時日，并答應(yīng)會娶她為妻，但約定的日子到了，羿卻沒有來，她每日癡癡地等著，不飲不食，只好將心中積壓的情緒付于紙上。

可最終，洛神也沒有等到他，她所等到的，只是天生九日的異象，然后她眼睜睜地看著九日一個接著一個破碎。

她想，若這九日是一面面鏡子，那她或許可以通過它們，看到遠在千里之外張弓搭箭的身影了?？伤鼈儾皇牵鼈冎皇清兘鸬臑貘f，是破碎后黑色的煙花。

黑色的煙花里，妖神引領(lǐng)的獸潮推了過來。洛神與之死戰(zhàn)，戰(zhàn)至剩她一人，她到死都沒有等到羿的到來。

寧長久已記不得這些往事了，他知道當(dāng)時的羿是有苦衷，射殺九日之時，他亦是心如刀絞，恨不得直接拔刀殺上長空與羲和同死。

但……

“羿雖是英雄豪杰，但花心負心亦是事實，寧長久，你可不能學(xué)他啊?！?

寧長久看著日記上凌亂的字跡，表明了自己以史為鑒的態(tài)度。

終于，日記看至了最后。洛神的絕筆潦草得無法分辨，他已無法揣度當(dāng)時洛神的心思，只能感受到力透紙背的絕望。

他將書放回，走到了樓上。

二樓的主色調(diào)是更醒目的紅，這種紅顯得熾熱，可以感受到，當(dāng)時布置屋子時，洛神的精神狀態(tài)已有些偏執(zhí)了。他看著墻壁上的貼圖，看著那些散在地上的彩帶，床梁上扎著紅色的結(jié)，床鋪上鋪著紅被子，被子上灑著些寓意吉祥的堅果，堅果倒是歷久彌新。

梳妝臺的一切擺放得整齊，但胭脂之類的早已失去了香味，唯有那面鏡子沒有一絲一毫的劃痕，依舊可以清晰地照出人影。

寧長久試圖在鏡子上尋找一些當(dāng)年曾映過的影子，可惜年代太過久遠，如今什么也看不到了。

寧長久坐在那里，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輕聲道：“洛神在沒有等到羿的時候已經(jīng)死了，剩下的只是傻傻的小黎了啊……還好人生不止一世，你們的遺憾，就由我們來彌補完整吧。”

寧長久對著鏡子揮了揮手，輕輕對著早已離去的人說了聲再見。

無人應(yīng)答，倒是衣櫥的門吱呀地動了動。

寧長久循聲望去，耳畔卻是輕輕的哽咽聲。

衣櫥的門打開，寧長久看見一身白裙的小黎躲在櫥柜里，淚流滿面地看著他。

“小黎……”寧長久有些不知所措，他看著這個紅色的老式大衣柜，問：“你怎么在這里？”

邵小黎抽著鼻子，低聲道：“小黎……小黎在閉關(guān)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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