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要去哪里,去找秋生小蓮,告訴他們爺爺回來了?”邵小黎問。
寧長久頷首道:“嗯,先幫小蓮治病?!?
邵小黎看著墻壁上掛著的畫,憂心道:“這樣做是不是在騙人?”
寧長久嘆息道:“所以要盡量騙一輩子?!?
書房的門已經(jīng)合上,寧長久回到了前堂,走到了墻壁上那只黑貓的畫前。
按照張鍥瑜的說法,當初小蓮出生的時候,恰是四師姐來此尋人,他被迫開啟了‘鬼節(jié)’,于是小蓮的魂魄受到影響,為了保命,只能將其中一部分魂魄寄存到一只黑貓里。
等到小蓮取回魂魄,那只黑貓就會死,張鍥瑜怕孫女傷心,所以很早就畫好一只替代品。
寧長久將黑貓從畫卷中抱出。
兩人離開了屋子,尋到了村長的住處。
他看到了秋生,秋生個子高了不少,此刻正在幫村長劈柴,而小蓮則在幫著擇菜。
寧長久等了一會兒,在小蓮將菜抱回屋子時,破碎虛空,來到了屋內(nèi)。
邵小黎在屋外靜靜等待。
不多時,寧長久回來了,他的懷中抱著一具黑貓的尸體。
這只黑貓其實早已死去很多年了。
“去村外將它埋了吧。”寧長久看著這只黑貓,說道。
邵小黎道:“還是埋在村子里吧,這里是它家。”
“嗯,也好?!睂庨L久點頭。
寧長久以劍火將黑貓的尸體焚化,將骨灰埋在了蓮池邊,終年的輕風將為它度化。
做完這一切之后,寧長久在湖畔立了一會,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神魄輕盈了一些。
九嬰、猰貐、修蛇,這些都是他作為‘羿’的那一世斬殺的古神,這延續(xù)千年的,冥冥中的羈絆像是一只牽衣待話的手,如今,這只手終于松開了。
當初他與寧小齡來此的時候,寧小齡曾說,等到千帆過盡后,他們可以在蓮田鎮(zhèn)定居下來,但現(xiàn)在他知道,以后自己恐怕不會回來了。
曾經(jīng)見證過清夢壓倒星河的蓮花早已腐朽,如今雖有濤聲依舊,卻從不喚他,因為他本非世間之人。
邵小黎看著寧長久雪白的衣裳,覺得他更孤單了。
她輕輕抬手,抓住了寧長久的衣袖。
寧長久徐徐回神。
“老大畫畫這般厲害,能不能再給小黎畫一個妹妹呢?”邵小黎問。
寧長久慚愧笑道:“小黎太美,我筆觸太過笨拙,怕是連一分神韻都繪不出來?!?
邵小黎不依不饒:“我覺得老大可以?!?
“可我現(xiàn)在筆都沒有,以后有機會再畫吧?!?
“老大又想敷衍過去……娘親明明說過的,每個男人都有筆的。”
“……你想我給你畫個小小黎?”
“可以嗎?”
“真是只妖精呀?!睂庨L久彈了彈她的額頭,妥協(xié)道:“小黎想什么時候畫?”
“擇日不如撞日?”邵小黎笑看著他。
寧長久看著娉婷而立的少女,想著往后世事無常,終
于點了點頭,“那今夜就為民除害,降了你這只妖精吧?!?
邵小黎佯作恐慌,眉眼卻盡是柔和的笑意。
距離夜晚的到來還有許久。
時光忽然顯得漫長了起來。
寧長久道:“我再帶小黎去其他地方看看吧,小黎想去哪里?”
邵小黎道:“要不去諭劍天宗看看?幾位峰主好像都是有趣的人?!?
寧長久搖頭,道:“峰中人多,沒做好準備之前,我不打算回去?!?
“怕不慎留下羈絆么?”
“嗯?!?
于是他們便在蓮田鎮(zhèn)外隨意走了走,探尋當年的蛛絲馬跡,此處并無太多荒山,放眼望去總能激起人縱馬馳騁的欲望。
邵小黎踮起腳尖,在溪水間躍著,忽然響起一句詩,念了出來:“離離原上草……”
寧長久假裝沒有聽見。
邵小黎看著溪水中游曳的蝦蟹田螺,又問:“對了老大,洛河在哪里呀?”
寧長久道:“洛河在中土,在很北的地方了,與神畫樓倒是接近,到時候可以帶你回去看看?!?
“好!”邵小黎一口答應了下來,她看著肥沃的水草和星星點點的野花,感慨道:“外面真好,怎么看都覺得很新鮮,很美好?!?
“但是有人想將這一切毀去?!睂庨L久道。
邵小黎瞇起眼,看著太陽,不可置信道:“世界上有這么明亮的東西,有什么黑暗是驅(qū)不散的呢?斷界城中沒有太陽,所以很危險,但這里不一樣啊……”
寧長久笑了笑,道:“也對,小黎以前都沒見過太陽,可以多看看,以后習慣了,就沒有如今的心境了?!?
邵小黎卻搖頭,她笑得很開心,細編的貝齒在陽光下格外瓷亮,她看著寧長久,道:“我早就見過太陽了呀,三年前,我跪在光幕前的時候,就見到了的?!?
寧長久愣了會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小丫頭夸起人來實在是見縫插針,不遺余力,讓他都有些羞愧,不知如何應答了。
邵小黎更加喜悅了些,她提起裙擺,走在人間的陽光下,發(fā)絲墨亮。
……
與邵小黎一樣,初來乍到南州,看著大片原野怔神的,還有他人。
柳珺卓看著眼前起伏的草浪,不確定自己到底懷著什么心情。
她明明知道自己只是按照師父的密令蟄伏了起來,等待合適的時機再翻覆乾坤。
可她總覺得自己越來越偏離這個世界了。
柳希婉問:“師姐,還要再往南方么?”
柳珺卓搖了搖頭,道:“前些日子陸嫁嫁就是往南方去的,若再往前,恐怕會遇到麻煩?!?
柳希婉點頭道:“那就在這里買間宅子定局下來?”
柳珺卓點頭道:“嗯,不要張揚?!?
柳希婉答應了下來,她正要去覓一個好住處時,柳珺卓又叫住了她,問道:“那般絕世的劍鐵,師妹到底是怎么尋到的?”
柳希婉腳步微停。
二師姐所說的劍鐵,其實就是柳希婉當初沉在水中的發(fā)絲。她是絕世的劍經(jīng),劍氣凝結千年,濃郁非凡。
如今她循著記憶將溪水中沉下的劍絲取了回來。
發(fā)絲早已纏柔到了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一整塊硬邦邦的鐵,表面盡是流水一樣的紋路。
“當年偶得的……”柳希婉撩動著自己的短發(fā),道:“總之是樁大機緣,我去尋個最好的鐵匠,將它鑄成兩柄劍,送給師姐一把,報答師姐當年的恩情?!?
柳珺卓低頭,微澀地笑了笑,“都是師父的命令而已,何來真正的恩情呢?”
柳希婉道:“沒事,日久也生情了?!?
柳珺卓看著師妹可愛的樣子,由衷地覺得收這個師妹為徒是自己這些年做過最正確的事,若是自己哪一年不幸死了,也不至于孤冢無人祭拜。
師姐妹三人走過了草原,來到了一處楊柳依依的小城里。
“就這里吧。”柳珺卓說。
她話音才落,便見一群稚童嬉笑而過,口中誦唱童謠:
“堤上柳,何青青……”
后一句她沒有聽清。
……
轉(zhuǎn)眼夕陽西下。
寧長久在斬斷了蓮田鎮(zhèn)的羈絆之后,回到了金烏神國里,他像昨天一樣,試圖重新掌握金烏神國的控制權,回到自己的王座上。
但他的兩世相隔太遠,神性在永生界幾乎消磨殆盡,如今很難與金烏國生出感應。
當然,也有可能是這座神國太過殘破,他需要先將其修繕完整才能令其恢復生機。
金烏飛回了安靜的草木堂里。
他想起了白日里與邵小黎的對話,有些后悔自己答應得太倉促了。
他對于她肯定是有很深的感情的,但那種感情真的是熾烈的男女情愛么?
寧長久無法確定。
但反悔已晚,既然答應了小黎,當然要全神貫注去做,不能讓她失望。
寧長久回到屋子里時,發(fā)現(xiàn)小黎已在窗邊立好了,夜色中的草堂光線幽暗,像是籠在一片朦朧的霧里,邵小黎穿著陸嫁嫁的衣裳,雪白的身影好似霧色盡頭的蓮花。
寧長久沒有動用靈力,更沒有展開太陰之目。
他讓一切都保留著夜色中原始而曖昧的美。
他悄無聲息地走到了窗邊,在距離邵小黎幾步的時候停了下來。
“今日寨子里事很少么?小黎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寧長久隨口問道。
邵小黎香肩微動,卻沒有回答他。
寧長久繼續(xù)道:“其實小黎穿自己的裙子就好了,沒必要總穿嫁嫁的衣裳,尤其是今夜?!?
邵小黎還是沒有回應他。
氣氛有些奇怪。
寧長久微微遲疑,立刻想到,邵小黎這是欲擒故縱。是了,她終究是個小姑娘啊,雖然白日里步步緊逼的,但夜色褪去她偽裝的倔強后,剩下的還是柔軟吧……
“小黎這是在偽裝清冷仙子么?你若再不回話,今夜我就將那箱子取出來了教訓小黎了?!睂庨L久打趣著威脅道。
邵小黎依舊靜立窗邊,背對著他,一襲雪影寂靜,氣質(zhì)卻是低沉的,真似一朵靜默于夜的蓮。
寧長久覺得有些奇怪,正想教訓這個小丫頭,卻聽身后的房門打開了。
邵小黎一襲紅裙,立在門口,道:“老大,飯菜做好了,今日的菜是小梨拌糯米女劍仙,偷的蓮田鎮(zhèn)的蓮藕做的,老大先來吃……飯……吧……”
兩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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