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還在竭力做著掙扎,她長發(fā)漆黑一片,冰眸布滿血絲,黑劍在她身側(cè)顫抖,一點(diǎn)點(diǎn)向自己推了過來。
白藏伸出了手指,輕輕一點(diǎn)。
司命凄厲的慘叫聲響起。
她紅唇更加艷麗,越來越多的鮮血自她神袍中溢出,黑劍哀鳴,再無反應(yīng)。
司命渾身顫栗,她死死盯著白藏,像是要牢記她的面容,永生永世不忘。
白藏沒有理睬她的目光。
她回過頭,向著神殿飄去。
“我?guī)闳ヒ娔氵^去的神主,神官不得背叛神國,所以我會在那里殺死你?!?
……
以無頭神國的時(shí)間尺度作為參照,幽冥古國中發(fā)生的變故,已是十天前的事了。
魚王坐在王座前,疲憊地舔著爪子。
九幽跪坐在殿前,她的心口布滿裂紋,持續(xù)地滲著血,纖細(xì)的身子清瘦,背脊嶙峋可見白骨。
她癡癡地看著地面,一不發(fā),指尖沾著血,在地上涂涂畫畫著什么。
她像是在寫詩……
那場變故猶在眼前,九幽至今都不確定,她的選擇到底對不對。
十天前……
九幽在寧小齡的背上寫了一個(gè)‘逃’字,然后帶著郁壘與神荼向著幽冥王座走去,她不敢抬頭去看那具纏繞在神柱上的羽蛇之骨。
“等等!”
寧小齡忽然喊住了她。
九幽一怔,停下了腳步。
也是此刻,神柱上的羽蛇尸骨動(dòng)了。
羽蛇失去了心,早已不是當(dāng)初吟游的詩人,它變得暴躁易怒,不耐隱忍,俯沖而下,張開白骨巨口,咬向了九幽。
九幽愣住了。
她雖知道,這是計(jì)劃中的一劃,但忍不住生出了恐懼。
她后退了一步,對著寧小齡大吼道:“快逃!”
寧小齡不知如何選擇,她下意識看向了魚王,魚王睜開了眼,寧小齡一下子明白了‘看眼神行事’的意思。
魚王不再是那死魚般的眼神。
它的眼睛好似獅子。
它先行一步,越向了九幽,一爪子將她撲開。
骨蛇咬了個(gè)空。
“你做什么?!”九幽倒在地上,大吃一驚。
她喊話聲才一響起,肩側(cè),一只白貓一閃而過,炮彈般撞向了骨蛇,等到九幽回過神時(shí),她手中的兩把劍已經(jīng)消失了,寧小齡長長的尾巴卷起了劍,同樣撲向了骨蛇。
“你們住手!”九幽嘶喊道:“它不是想吃我……你們殺了它,冥君的神國將失去神,你們也會死的??!”
寧小齡也不知道這一切的緣由,但她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xiǎn),也相信魚王的判斷。
這頭羽蛇早已失去了真正的力量,若非如此,它也不會沉寂這么久,伺機(jī)偷襲。
九幽無法制止這一切的發(fā)生,她不知所措時(shí),骨蛇渾厚的聲音在耳畔響了起來。
“過來!”
它吐出了一個(gè)簡單的字節(jié)。
九幽是它的心臟,她只要回歸本體,就能讓羽蛇的力量健全許多,這樣就可以將這兩個(gè)叛逆者殺死了。
這也是他們早已約定好的事。
她立下過誓
。
九幽爬了起來,遵從本能地向羽蛇走去。
意料之外的變故又發(fā)生了,九幽的裙子太大太重,她竟不小心踩到裙緣,將自己絆倒在地。
她分不清自己是無意的還是故意的,但骨蛇沉重的怒吼聲已經(jīng)響起。
魚王不是孤身一人撲向的骨蛇,而是帶著它的‘千軍萬馬’。
那是無數(shù)幽冥的魚類,每一條皆是它的故友。
它們活在自己的記憶里,不死不滅。
魚王咆哮著,宛若雄獅,寧小齡的狐體也變大了許多——那不是九幽所認(rèn)識的寧小齡,那只狐貍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只魅惑眾生的妖姬。
寧小齡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量。
這種力量好像是某個(gè)人偷偷塞進(jìn)自己身體的,但她想不起是誰了……
這也不是她現(xiàn)在必須想明白的問題。
九尾神狐將骨蛇撲倒在了神柱上,利爪將其尸骸摁死在地。
九幽倉促間從地上爬了起來。
“你個(gè)蠢貨,到底在等什么!”
骨蛇的咆哮聲在九幽的耳畔震響著。
“你要眼睜睜看著別人奪去你的神格和神座嗎?不要犯蠢,別人對你的一丁點(diǎn)好,根本不值得你用生命去感動(dòng),你和他們只是利益的交換罷了!”
震耳的聲音讓九幽發(fā)著顫。
“別猶豫了!快過來!”
九幽晃晃悠悠地站起。
骨蛇話語柔和了些,“來吧,殺死這兩個(gè)背叛者……”
九幽卻沒有動(dòng),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仰起頭,大聲道:“還不是你讓我這么蠢的!”
“你在說什么?!”骨蛇一邊抵御著魚王和九尾神狐的攻擊,一邊暴躁地怒吼著,整個(gè)王殿都為之震動(dòng)。
九幽卻生出了莫名的勇氣:“你為了存活,將冥種化作我,把我剝離出來,卻連字都沒有傳承給我多少!這滿殿古書,我根本看不懂幾本……你讓我孤寂一千年,癡傻一千年,就是為了閹割我的頭腦,讓我在關(guān)鍵時(shí)刻只知道依附你,對吧?!”
“這些話是誰對你說的?”骨蛇喊道。
九幽喘了口氣,平靜了許多,她沒有回答,而是繼續(xù)道:“古國有句老話,冥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就是不知的冥,你就是欺騙我的君!”
羽蛇如今很是虛弱,得不到權(quán)柄的情況下,很難對抗這頭貓和狐貍的攻勢。
魚王的魚群悍不畏死地撞上了蛇骨,蛇骨震動(dòng),向著后方摔去,寧小齡卷著古劍撲了上去,帶著身軀的重量,豎直劈落。
骨蛇狂吼道:“那是因?yàn)槟惚揪陀薮溃悴灰獙⑦@種愚蠢繼續(xù)了!”
“胡說八道!”九幽挺直了搖桿,“我明明機(jī)靈得很!”
“……”骨蛇無法勸說,只好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要?dú)⑺滥阕约簡???
九幽低下了頭,似在掙扎。
她緩緩抬頭,目光堅(jiān)定。
“誰可長生久視,凡塵無不滅之人?!本庞恼f:“這是你寫的詩,那只白貓念給我聽的?!?
“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九幽想了會措辭,道:“我想說,肉身總會腐朽,哪怕是神,況且……冥王星早已在世間除名了。真正能留存下去的是精神,譬如剛才那句詩。而我,就是你的精神,我不需要依附你而存在,比起你,我更喜歡寧小齡?!?
“你根本不懂詩!”骨蛇怒吼著,它被寧小齡和魚王逼得不停退后,不得不離開神柱,游曳向黑暗深處。
最要命的是,這只狐貍不知道哪里學(xué)的劍法,竟能將自己的行動(dòng)軌跡精確把握,一一破除。
這是寧小齡最熟悉的劍法,是木靈瞳與諭劍天宗宗主共同撰寫出的羈災(zāi)之劍。
“不懂詩么……”九幽緩緩起身。
她開始在大殿上行走。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她一共走了七步。
若她此刻能夠成詩,那幽冥古國中,將會有九幽殿下七步成詩的佳話。
九幽停下腳步,目光堅(jiān)定,檀口輕張。
片刻后,她卻搖了搖頭,道:“我確實(shí)寫不出,但從今日起,我會努力練習(xí)的!”
“……”
莫說是羽蛇,即使是寧小齡和魚王聽到了,都覺得胸口發(fā)悶。
這傻姑娘也太能氣人了……
羽蛇也明白了,砍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它要是在和九幽說話,自己沒被這頭狐貍和貓殺死,也能被她氣死!
羽蛇此刻固然弱小,但它過去也是叱咤天地的神,它也為自己留下了退路。
九幽走完七步之后,跪坐在地,七竅流血。
她曾立血誓效忠,此刻違背了承諾,自然受到了誓的反噬。
但這誓殺不死她。
因?yàn)闅⑺扔跉⒘擞鹕咦约?,所以羽蛇在種下毒誓時(shí),不敢過于決絕,沒有使用真正的血誓。
九幽承受著痛苦時(shí),幽冥神殿之后,開門聲忽然響起。
她一個(gè)警覺,立刻抬頭。
“別過去!”
她對著寧小齡放聲嘶喊。
但一切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九幽知道,那扇大門之后,連接的不是什么黃泉地獄,而是墟海!
漂浮著吞靈者的墟海!
古靈宗的前任宗主‘禍’,曾經(jīng)得到過一頭吞靈者,豢養(yǎng)古靈宗中,這是令許多修士都為之稱奇的事。
那頭吞靈者,便是從冥府中逃出來的。
冥府真正連接的,根本不是地獄,而是墟海。
墟海是一片真正的虛空,除了早已死去的神骸和以神性為食的盲鱗魚,幾乎沒有任何生物可以在那片虛空中生存。
冥君當(dāng)機(jī)立斷,決定放棄一切,徹底在墟海中茍延殘喘。
魚王察覺到不妙,想要叫回寧小齡。
寧小齡卻被如牢的白骨困住了。
魚王帶著群魚,撞破萬千骨骼,想要將她奪回。
大門在它眼前轟然合攏。
猝不及防的瞬間,冥君和寧小齡消失在了墟海里。
九幽的裙子鋪開在地,她瞪大了滿是血絲的眼,怔怔看著。
……
……
“冥殿的大門合上了?!?
“墟海沒有撕碎寧小齡,寧小齡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擁有了盲鱗魚的力量,可這能力是哪里來的呢?人不會因?yàn)槌粤锁B而會飛行,也不會因?yàn)槌粤唆~而會潛水,所以這是沒有道理的事情?!?
“寧小齡自己都不知道,觀中的歲月里,她被種下了萬妖訣?!?
“那是金翅大鵬追尋了許久的真正的萬妖訣?!?
“她在觀中吃了許多珍稀上古生靈,它們的能力被萬妖訣融匯到了軀體里,成為了她的刀劍。”
“……”
“黑暗之?;\罩的冥國,將在十五日后,迎來它嶄新的君主?!?
仙音輕輕回蕩著。
這是很久之前寫下的字條,因?yàn)榕伦约河涀?,所以她故意忘了?
她將紙條夾回了書里,將書放在了神座的右手邊。
書上清晰地寫著六個(gè)大字:
山海滄流秘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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