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世界。
趙襄兒緩緩從夢(mèng)中蘇醒。
夢(mèng)境是戛然而止的。
她回想起朱雀侍女的殺人一指,以及她身后升起的,銀輝流淌的月亮。
那是一位無名的白衣女子。
趙襄兒看不清她的臉,卻能感受到無比的親切和熟悉。
之后便是與寧長久那個(gè)前世今生的夢(mèng),夢(mèng)中金袍金發(fā)的女子比如今的自己更為妍麗,只是那種美麗卻顯得空泛,猶若世間絕地的奇景,雖有意義,卻無靈魂。
趙襄兒很好奇,寧長久前世為何會(huì)這般喜歡這樣的自己。
很快,她就想通了——寧長久只是喜歡那副漂亮到驚世駭俗的皮囊罷了。
她認(rèn)為這并非自己的無端臆想,如今的司命就可以佐證這一點(diǎn)!
果然……哪怕大浪淘沙幾千年,某些人膚淺的品質(zhì),還是一如既往地流傳至今,在不為人知的時(shí)候就暗戳戳地浮到水面上來了。
趙襄兒這樣想著,一點(diǎn)點(diǎn)睜開了眼。
朱雀的試煉幻境已離自己遠(yuǎn)去,孔雀明王的可怖與九羽的背叛依舊讓她心有余悸。
她的心跳由急促漸趨平緩。
接著,她發(fā)現(xiàn)原本屬于后天靈的所在已空空如也,九羽不見了蹤影。
此刻她已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一個(gè)月試煉之后,少女本就嬌小的身軀更顯單薄,光從仙意纏繞的窗間射入,落在她緊身的勁裝上,她支起身子,玉頸便也承上了光,冰肌玉骨充盈著微光,泛出淡淡的肌理。
屋門外,隱有響動(dòng)聲傳來,是刀劍相拼的聲音。
趙襄兒從云氣微騰的玉榻上走下,赤著小巧的雪足,履過云朵凝成磚,走到了門口。她聽著外面?zhèn)鱽淼穆曧憽?
“師雨妹妹,別掙扎了,你之前不是我的對(duì)手,此刻也不是,讓開吧,等她醒了,我們就沒有退路了?!?
“我不會(huì)讓你碰姐姐的?!?
“呵,你確實(shí)與她更親近,不過她只施了你些小恩小惠,你便這樣被收買了?真是可笑?!?
“我隨著姐姐總比隨著你好!”
“傻丫頭,你根本不懂,我們只是娘親的刀而已,娘親用來殺死趙襄兒的刀!她是必死之人,哪怕僥幸逃過了一切,也將由我們來殺死?!?
“你休想……?。 ?
少女的痛哼聲在門外傳來。
雪鳶踩著片片白雪,提劍殺到了門外,師雨半跪在地,雙手握劍支著自己,她烏黑的長發(fā)換作了金黃的顏色,如充盈著電氣,弧光濺起,呲呲作響。
師雨艱難起身,持劍攔著雪鳶。
雪鳶看著她,嘆息道:“你若再攔,別怪我真的殺你了?!?
師雨冷冷道:“你不是一直在殺我么?只不過殺不掉罷了!”
雪鳶凝雪為劍,道:“既然你這么認(rèn)為,那我也不必留情了?!?
雪鳶的身后,一頭生有三冠的冰晶雪鳥展開了翅膀,隨著雪雀現(xiàn)身,周圍的溫度驟降,她抬起了手,粗糙的雪粒凝聚成了精美的長劍,長劍浮空,高速轉(zhuǎn)動(dòng),卷起的每一片冰晶皆似飛刃。
冰雪的小世界轉(zhuǎn)瞬鑄就,師雨圍困其間,她雖也召喚出了自己的先天靈——一只長喙尖細(xì),渾身炸毛般冒著雷光的鳥。但她的境界遠(yuǎn)遜色于雪鳶,雷電的場域還未來得及展開,便被風(fēng)雪圍困在一個(gè)狹窄的范圍里了。
師雨握起雷光凝成的長劍,肢體卻被寒冷侵襲,難以動(dòng)彈。
“姐妹一場,再給你最后一次機(jī)會(huì)?!毖S看著她,冷喝道:“讓開!”
師雨咬緊了呀,她的身影也似暴風(fēng)雨中纖細(xì)的閃電。
“不讓……”師雨咬牙道。
雪鳶的瞳孔中再無情緒,“你既然這般固執(zhí),就陪你的趙姐姐一起殞命吧?!?
雪劍如擲,尖嘯著破空而來。
師雨瞳孔驟縮。
劍至身前之際,滿天大雪驟然凝結(jié)。
趙襄兒已換去了一身猶帶血污的黑色勁裝,她沐浴過了,穿上了白色的單衣單褲,她出挑的身姿挺拔,散著的漆黑長發(fā)斷崖式地筆直落下,垂直臀緣,恰覆在大腿之末,于寒風(fēng)碎雪中飄舞著。
雪鳶一劍來時(shí),趙襄兒攔在師雨身前,伸出了一截手指,便抵住了那柄劍。
趙襄兒面無表情的看著劍,冰雪在眸中消融。
雪鳶大驚失色,卻沒有轉(zhuǎn)身逃走,反而不要命般撲了上來。
趙襄兒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雪鳶的脖頸。
與此同時(shí),趙襄兒負(fù)在身后的手也動(dòng)了。
她再次夾住了一柄劍。
那是一柄雷電凝成的劍。
“你也想殺我?”趙襄兒轉(zhuǎn)過頭,淡淡地瞥了一眼師雨,師雨跪坐在地,握劍背刺雪鳶的手尚在顫抖。
“姐姐……我……娘親讓我們等你醒來之后就……”師雨不知如何解釋。
“特意等我醒來?”趙襄兒看著那柄劍,自語道:“這是朱雀的最后一劍么……”
她折斷了劍。
趙襄兒將雪鳶掄在了地上,再將斷裂的雷劍擲入少女懷中。
她話語如常:“好了,你們兩個(gè)別演了,今日之事,我可既往不咎,至于你們的娘親……等七年之后,我自會(huì)與她了斷?!?
雪鳶倒在地上,捂著自己的脖頸,神色畏懼,師雨則抱著斷劍,看著趙襄兒冷艷的側(cè)臉久久失神。
趙襄兒很快轉(zhuǎn)身離去,回到了木屋里。
她趴回了床榻上,浸在云中,冷艷的神色重歸柔和,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諸多前世的畫面,便隨手扯過云來當(dāng)做被子,身子埋在其中,一點(diǎn)點(diǎn)蜷了起來。
……
……
不可觀。
司命推著寧長久的椅背,朝著道觀的方向回去。
“你過往不是常常說要與我?guī)熥疠^量的么?怎么現(xiàn)在成這副樣子了?”寧長久想著她先前恭敬的模樣,忍不住出聲嘲笑。
司命肅然道:“不許在背后說我們師尊的壞話!”
“我們師尊?”寧長久無奈道:“你這變卦也太快了吧?”
司命看著道觀的方向,神往道:“總之不許你詆毀師尊!我與師尊相見恨晚,若是再些相見,我削果子的時(shí)候,鏡子里映出來的,可就不是你了。”
寧長久嘆了口氣,道:“可你的神主不就是被師尊斬去頭顱的么?”
司命認(rèn)真道:“神主暴虐無道,師尊替天行道罷了?!?
寧長久問:“你與夜除不就是因師尊之緣由,放逐斷界城七百年的嗎?”
司命喟然長嘆:“這是師尊用心良苦安排的歷練,為的便是打磨我的心性?!?
寧長久皺起了眉頭,沉吟了片刻,道:“是因?yàn)閹熥鹉苈牭?,你才這么說的吧?”
司命清冷
而堅(jiān)定的面容再難繃住,她屈起纖長玉指,敲了敲寧長久的腦袋,咬牙切齒道:“你知道還問?!是想欺負(fù)我,還是想欺師滅祖呀?”
寧長久不敢說出心中的答案,悻悻然閉嘴。
司命抿著紅唇,氣惱地推著輪椅。
“對(duì)了,你活了這么多年,有沒有什么最掛念的事呀?”
兩人走著走著,寧長久忽然問。
司命推著輪椅的玉指骨節(jié)起伏,她抓住了重點(diǎn),瞇著眼,問道:“真論年齡,你不是比我更老?”
寧長久平靜道:“每一次轉(zhuǎn)世皆是新的開始,我尚且少年?!?
司命默默地一擰椅把,向著懸崖邊歪了過去。
寧長久連忙喊了幾聲師妹,才制止了司命的行動(dòng)。
司命冷哼一聲,抬起頭,看著風(fēng)煙俱凈的天空,悠悠道:“只要你別再出事,我就沒什么值得掛念的事了?!?
寧長久微笑道:“真是讓你操心了。”
“那你呢?”司命反問。
寧長久道:“我也一樣?!?
“哼,敷衍。”司命輕輕說了一句,恰有微風(fēng)吹來,帶起細(xì)柔銀發(fā),她伸出一只手,擋了擋擾亂發(fā)絲的風(fēng)。
輕風(fēng)愜意,她的心中也輕松了些,微笑道:“可別想這樣敷衍過去,我再多問你些問題,你可要如實(shí)回答?!?
寧長久微笑道:“請(qǐng)問。”
司命道:“你最喜歡什么顏色?”
寧長久道:“白色?!?
司命問:“你最懷念什么地方?”
寧長久道:“這里。”
司命細(xì)眉微蹙,想了會(huì)兒,又問:“你最擅長的功法是什么?”
寧長久立刻道:“陰陽參天大典。”
司命咦了一聲,聽著這大氣磅礴的名字,好奇道:“這是哪宗經(jīng)典?”
“合歡宗?!睂庨L久回答。
司命胸脯起伏,繼續(xù)問:“那你最喜歡哪位女子?”
寧長久沉吟道:“我最喜歡最喜歡我的女子?!?
司命瞇起眼,隱有殺機(jī),她黑色的衣袖輕覆在寧長久的肩上,柔軟的紅唇輕抿而笑,又問:“那你最期待和心愛的女子做什么呢?”
明明應(yīng)該是很溫暖的問題,寧長久卻總覺得背脊發(fā)涼。
醒來之后,雪瓷不該是溫柔體貼百依百順的嗎?就像嫁嫁那樣,與自己連夜攜手,奔赴蓮田鎮(zhèn)泛舟,將師尊的架子與衣裳一道卸得無影無蹤??裳┐伞趺磁c自己想的,差距這般大?
寧長久心如止水,發(fā)自肺腑道:“我想與我最愛的女子,在我最喜歡的地方,一道參悟我最擅長的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