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三人圍著她，施起了咒語。咒語之后，寧長久道：“這是遺忘之術(shù)，現(xiàn)在開始，白天的事你一點(diǎn)也不記得了！懂了嗎？”
寧小齡怔了一會(huì)兒，旋即伸出小爪子，佯作失憶地抱著頭，道：“誒，真的不記得了，師兄好厲害?！?
從那以后，觀里多了一只吉祥物。
寧小齡仗著大家的寵愛，在觀里上躥下跳，無法無天，害得陸嫁嫁又扣了不少劍子，她被倒拎著尾巴揪回來幾次后，才終于乖了一些。
不知不覺之間，最后的考核開始了。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最初。
芳草搖曳的院子中央，高高的大樹開滿了雪白的花兒，光在葉隙之間穿梭著，反復(fù)折射后的翠色映在地上，如散落滿地的剪紙。蟲鳥齊鳴，碧草生花，春光和煦。
三人端正地坐在石凳上，陸嫁嫁手中握著三張雪白的紙，一一分發(fā)給他們。
三人接過筆研，開始作答。
寧小齡趴在樹蔭下，搖著柔軟的九尾，目光單純地看著他們。
陸嫁嫁微閉著眼，神色恬靜。
夏天還沒真正到來，空氣中卻彌漫著異樣的燥熱，三年時(shí)光轉(zhuǎn)眼流逝，渾然不覺，落在紙上的筆跡明明那般端正，卻還是顯得倉促了些。不知是不是錯(cuò)覺，陽光下，趙襄兒的容顏微妙地改變著，她的秀發(fā)漸長，玉足觸及了草地，原本寬松的衣裳也繃緊了許多，曲線分明。她察覺到了異樣，輕輕抬頭，卻見寧長久也正看著自己。
他們相視一笑，皆已不在年少。
三人交上了最后的答卷。
夏蟬不知不覺地攀上枝頭，高聲長嘶，寧小齡蹭蹭蹭爬上樹，逮住了蟬，推遲了夏天的到來。
陸嫁嫁收好了卷，明明只有三張，卻反反復(fù)復(fù)才將它們理得整齊，她轉(zhuǎn)過身，向著師尊所在的神殿走去。
明亮的光線里，嫁嫁的背影也像是光。
他們在門外靜待著。
許久之后，門再次打開，陸嫁嫁持卷而出，容顏如故，眼角卻微微泛紅。
“好了，師尊評(píng)完了。”陸嫁嫁平靜說道。
寧長久，趙襄兒，司命，他們不由自主地互視了一會(huì)兒，暗暗較勁，皆勵(lì)志拔得頭籌。
陸嫁嫁將三卷紙分發(fā)了回去。
三人接過卷，臉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很是驕傲，只是攤開卷后，卻又都怔住了。
他們都得了滿分，卷上也都有師尊親筆欽定的“優(yōu)”字。
然而每個(gè)人的“優(yōu)”字，筆畫風(fēng)格皆不相同，寧長久的端端正正，趙襄兒的離經(jīng)叛道，司命的行云流水，各有各的美。
“這……”
“這算什么呀？”趙襄兒問道。
陸嫁嫁微笑道：“你們?nèi)欢际菐熥鹱顑?yōu)秀的弟子，合稱為三優(yōu)弟子?！?
三人拿著各自的優(yōu)，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著算不算一個(gè)好的結(jié)局。
樹蔭下的小齡卻高興地拍起了爪子，只是她爪子毛絨絨的，拍不出聲音。
短暫的沉默之后，他們笑了起來，笑容和煦。
陸嫁嫁立在一旁，只覺得自己這大師姐太不稱職，鬧騰了這么久，劍心都不足三十顆……
“師姐！”趙襄兒招了招手，道：“我們說好了，要去踏青的。”
寧長久與司命也期待地看著她。
陸嫁嫁溫柔一笑，道：“好，我們一起去大河鎮(zhèn)，讓小齡給我們帶路?！?
寧小齡蹦蹦跳跳地走在了最前面。
觀門外，清風(fēng)怡人。
他們沿著田壟，一路嬉戲打鬧著，從這一頭走到了那一頭，一直到山路蜿蜒，不知去向，才終于回頭。
寧小齡摘了最好吃的果子給他們，大家吃完了果子，將果核依次埋下，說等來年春天時(shí)候再來，看看誰的樹長得最好。
暮色西沉。
四人一狐的背影在夕陽下越拉越長，他們穿過了大河鎮(zhèn)的街道，在觀門的階梯下回首，時(shí)光好似從未流轉(zhuǎn)，眼前依舊是薺麥青青的景象。
觀門中，三優(yōu)弟子們將卷子折成了小船，隨著溪流送出，淌向了遠(yuǎn)方。
月亮漸漸升起。
他們都能感覺到，離別的時(shí)候要來了。
院子中升起了一堆篝火。
“我們做最后一個(gè)游戲吧?！标懠藜揲_口說話。
“師姐又要玩什么幼稚的游戲呀？”趙襄兒眨著眼睛問。
陸嫁嫁道：“我們手拉著手，等這火熄滅，再一起睜眼，好嗎？”
趙襄兒哼笑道：“果然又是幼稚無聊的游戲。”
說話間，她的手臂忽然被碰了碰，她轉(zhuǎn)過頭，看到篝火的光中，司命正微笑著看著她，眼眸明艷動(dòng)人。
司命伸出了手，微笑著看著她，輕聲道：“小三師姐，不愿意嗎？”
趙襄兒惱道：“你才??！你才三！”
司命看著她可愛的模樣，笑得花枝亂顫，忍不住伸手去揉她的發(fā)。
“不許亂動(dòng)哎……”趙襄兒抵御著她的攻勢，伺機(jī)展開反撲。
寧長久與陸嫁嫁隔著篝火看著，她輕輕走到她的身邊，伸出手，道：“嫁嫁師姐？”
陸嫁嫁看著他，輕輕笑了起來，道：“不和你牽，這些年，你太讓我煩心了?！?
寧長久主動(dòng)握住她的手，道：“還有好多好多年呢?！?
陸嫁嫁柔軟的手被他握緊，掙脫不開。
趙襄兒與司命停止了打斗，一齊望向了寧長久，等待著他的另一只手做出選擇。
陸嫁嫁微笑著嘲道：“讓你平日里沾花惹草，我看你哪怕有三頭六臂都不夠用！”
最終，趙襄兒名正順地握住了另一只手，司命微笑著向趙襄兒遞出了自己的手，趙襄兒猶豫著伸手，指尖與她觸了觸，輕輕分開后，又捏了上去，這對(duì)時(shí)常拌嘴的冤家，手終于握在了一起。
寧小齡也伸出了小巧的爪子，陸嫁嫁與司命一人握住一只，寧小齡很是開心，她看著篝火，閉上眼，默默許下心愿。
大家一齊閉著眼，安靜地跪坐在篝火旁。
明月浮現(xiàn)。
月光如水，時(shí)光亦然。
篝火火勢漸小。
夏蟬爬上大樹，奮力嘶鳴，天地如有感應(yīng)，倏爾間驚雷炸響，當(dāng)空劈落，嘩得一聲里，大雨滂沱。
火焰迎著大雨熊熊燃燒，篝火旁卻已沒有了人的影子。
火光孤獨(dú)地熄滅，神殿幽閉依舊。
唯有觀外他們種下的種子，在雷聲中破殼萌芽。
……
……
陸嫁嫁醒來的時(shí)候，外面夜空晴朗，星斗分明。
夢中三載春秋，醒來一夜未過。
陸嫁嫁穿著單薄的衣裳，輕輕踩上地面。
寧小齡似被驚動(dòng)，狐軀微顫，有醒來的跡象。
陸嫁嫁輕捧心口。
昨夜的一切似夢非夢。
黃粱夢醒，一切如故，紛飛的畫面在識(shí)海中徘徊，揮之不去。
悵然若得，悵然若失。
陸嫁嫁能感知到自己的劍心，劍心中，三十余枚劍子安靜地躺著，它證實(shí)著那位神仙女子的真實(shí)，只可惜自己不爭氣，未能抓住這份機(jī)緣，哪怕到了最后，依舊沒能讓大家真正地和睦。
她有一種直覺——自己再也進(jìn)不去這個(gè)夢了。
當(dāng)了三年的大師姐，除了端著把戒尺擺足了架子，耍足了威風(fēng)，似乎也沒有得到多余的什么。
但她并不后悔夢境中的種種選擇，無論她外表再如何嚴(yán)厲，她的心總是柔軟的，如果能再重來，她也許還會(huì)這樣夢上一夜吧。
陸嫁嫁立在窗口，涼風(fēng)拂動(dòng)發(fā)絲，她眼睜睜地看著星斗淡去，看著朝陽自地平線躍起。
她走出門時(shí)，柳珺卓正立在院外，她虛抱著劍，看著陸嫁嫁，微微一笑，道了聲早。
陸嫁嫁輕聲回禮，隨后道：“二先生昨夜睡得還舒服么？。”
柳珺卓微笑道：“嗯，多謝陸姑娘招待了，不知宗主何時(shí)出山，等司宗主出山了，我還想問她兩劍呢。”
陸嫁嫁道：“二先生稍安勿躁，宗主并未明確說出山的時(shí)日?！?
“是么？”柳珺卓輕聲問道。
陸嫁嫁疑惑道：“先生此話何意？”
柳珺卓擺了擺手，道：“好了，別裝了，我已經(jīng)知道了，司命如今不在宗中，對(duì)吧？”
陸嫁嫁蛾眉輕蹙，道：“先生……說什么呢？”
柳珺卓道：“我昨夜在九幽殿外看了許久，并未察覺到任何強(qiáng)大靈力的波動(dòng)，像司命那樣的強(qiáng)者，哪怕閉關(guān)，也必然會(huì)與天地有冥冥的氣運(yùn)感應(yīng)，我離得這么近，不可能一點(diǎn)痕跡都察覺不到。”
陸嫁嫁面不改色道：“二先生有所不知，宗主在幽冥殿閉關(guān)?！?
“哦？是嗎？”柳珺卓看著陸嫁嫁的眼，道：“陸姑娘生得好看，謊話倒是也說得漂亮?！?
陸嫁嫁有些生氣了，她清冷道：“二先生是客，我代宗主接客，可有招待不周之處？姑娘何必如此說話？”
柳珺卓虛抱著劍，身上劍意盎然，陸嫁嫁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其實(shí)見到陸姑娘之前，我曾經(jīng)想過，擊敗七師弟的，究竟是何許女子……當(dāng)時(shí)百思不得其解?！绷B卓看著她，道：“如今見了，出乎意料，卻又覺情理之中，這種感覺……很微妙?！?
陸嫁嫁靜靜聽著，嗓音亦冷了下來，道：“二先生有話直說?！?
“好?！绷B卓應(yīng)了一聲，道：“我的劍我勢必要拿回，但絕不白拿，這樣，我們打一個(gè)賭?！?
陸嫁嫁問：“賭什么？”
柳珺卓道：“我折柳為劍，將境界壓至與你齊平。你若能接下三劍，我將劍與冠贈(zèng)與你，獨(dú)回閣中領(lǐng)罰，你若接不下，你將劍與冠還我，我再贈(zèng)你三本絕世典籍作為補(bǔ)償，如何？”
紫庭境與五道如隔鴻溝，哪怕壓境，兩人的劍道之感悟，劍招之神妙也是天差地別的。
更何況她是劍閣二弟子。
陸嫁嫁不該有任何勝算。
但或許是春秋一夢意猶未盡，陸嫁嫁只是稍作猶豫，便點(diǎn)頭答應(yīng)：“好，依二先生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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