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酒臺邊,破舊的小亭后,檐角掛著的、正滴水的冰棱瞬間碎開,切成了無數(shù)片,化作折射陽光的晶子散于空中,與劍氣同行,席卷成寒冷而狂躁的風暴。
仙鶴翩躚的劍意里,劍氣宛若出籠的猛獸,帶著決絕的殺意,以翻江倒海的勢頭撲向了寧長久的后背。
寧長久在感受到殺意的那一刻起便動了。
他想依托鏡中水月虛實交換,但對方強大的道境壓制之下,無論是冰雪亦或湖水都被劍氣蒼茫遮蔽,映不出他半點影子。
寧長久身影前傾,后背幾乎貼著劍尖滑過,與此同時他扭身后轉(zhuǎn),臂袖抬起,并指一抹。
于是白鶴的劍氣迫近之際,寧長久的衣衫上,也驟然爆發(fā)起了無數(shù)道劍光。
如號令樓中與柳希婉對敵時那般,道門法印,神靈秘術(shù),劍宗絕學,萬千靈道劍法如識海中匯聚沖天的龍卷,隨著他簡簡單單的一指一同激發(fā),于他身前綻黃燦紫,宛若秋日里燃燒在夕照間的峰嶂。
寧長久的劍雖是后發(fā),氣勢卻半點不輸。
兩者瞬息相撞。
咆!
一觸即爆的光亮宛若狂風裹卷無數(shù)的雪白紙屑向著四周肆虐。
這座屹立不知多少年未倒的殘破小亭,所有精巧的木制結(jié)構(gòu)瞬間被靈力壓垮、摧毀,隨著白浪般的風暴向四周席卷。
冰封的湖面與此同時炸開,厚實的冰層宛若雪牛拱背,高高推起,掙開裂縫無數(shù),大量的湖水從縫隙間涌出,一波波激蕩著,噴泉般振向云霄。
這場荒野間的遭遇戰(zhàn)毫無征兆地打響,剎那間引發(fā)的爆炸于猝不及防間將周圍的一切盡數(shù)摧毀。
寧長久的虛劍也被靈力流震碎,他終究沒有能驅(qū)使的,配得上自己身份的好劍,而對方所握的,則是玄冥宗的‘冥’之劍,無論是品階還是自身靈力,都要遠遠高過他。
所以這一場聲勢浩蕩的對劍,寧長久哪怕用盡全力,依舊有以卵擊石之感。
碰撞結(jié)束之后,白鶴真君強大的殺意未被抵消,只見他立在寒流蕩漾的湖面上,握著手中宛若大雪凝成的劍,以指抵柄,漠然前推。
他不給寧長久任何喘息的機會,洶涌的劍意湍流再次怒龍般壓上。
寧長久抿緊了唇,巨大的靈力負荷逼得他額間青筋炸起,突突狂跳。
白鶴真君的劍瞬間推至眼前。
寧長久沉了口氣,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不退反進,他來不及去模擬劍招,只以簡單的一拳轟殺而去。拳尖上,靈力層層震開,稍稍減弱了白鶴真君一劍的來勢。
他借著這片刻的時間,左手于腰間解下劍,握著劍鞘,如匕首般橫抹。
白鶴真君的劍尖撞上劍鞘。
寧長久收拳,一手握著劍鞘,一掌抵著著劍柄,以此為盾,格擋住對方的攻勢。
他手中的劍是劍閣之劍,二師姐的劍承受著劍意洗禮,于鞘中嗡嗡作鳴,如高蟬于枯柳秋風間長嘶。
這柄劍似燃起了戰(zhàn)意。
白鶴真君久違的面容隔著劍氣與水影默默地盯著寧長久。真君比之數(shù)月之前已是削瘦了許多,原本仙風道骨的模樣已是白發(fā)枯死,眉眼成灰,身體更削瘦成皮包骨頭,宛若一身雪白道袍裹緊枯骨。
而這一切,皆是拜那三個突然闖宗之人所賜。
那日他僥幸逃出之后,便再不敢歸山,道境折損,道途幾毀。
他知道自己的一生大概就要這么完了……從忽然墜至谷底,他如何能夠甘心?他下定決心要報復。自己一身修為雖然殘破,但終究已入五道境中,哪怕殺不死那個銀發(fā)的女魔頭,殺死另外一對道侶應(yīng)是綽綽有余。
這個少年入天榜之時他便注意了。他在外面苦等數(shù)月,在各個必經(jīng)之路上都安插了哨點,然后選定了此處作為截殺之地。
他苦等太久,所以準備的也是一擊斃命!
但對方手中的劍卻成了變數(shù)。
“這便是劍閣之劍?”白鶴真君道心雖幾近成灰,但目睹這柄古樸的劍閣長劍,依舊不免悸動。
若是平日,他定不會對手持劍閣之劍者出手,但此刻,他已不惜一死。
主劍抵著寧長久的劍鞘,與其糾纏著。白鶴真君反手一翻,以摘星似的手法輕描淡寫地凝聚幾粒劍氣,劍氣隨手的掠動而沉浮,然后于他指間一顆顆彈出,于空中暴漲,宛若一記記球狀的天雷,順著不同的軌跡,紛紛砸向?qū)庨L久。
寧長久伸手,死死地用劍鞘格著,握劍的掌心被溢出的劍氣灼得一片通紅,腕間更是青筋暴出宛若低下扭動的龍蛇。
劍氣若天雷般砸下之時,寧長久爆喝一聲,作為壓箱底的修羅神術(shù)不得不提前施展,萬道金光在背后舒展,如烈日破云,巨大的修羅法身猙獰而起,雄師般咆哮,揮舞拳掌,勢大力沉地砸向天空,將天雷擊散。
一直沒有主動以身影壓近的白鶴真君看著巨大的金色法身,蒼老的眼眸化作一線。
便是這邪術(shù)了——他所忌憚之物。
白鶴真君知道這是白衣少年的‘龜殼’,這只老龜?shù)念^尋常人難以引出,唯有先卸甲剝殼,才能將其殺死。
白鶴真君指間彈動,道訣變幻,身影同時壓上。
殘亭的石基下,水面他的衣袂飄舞,身影掠動間,巨大的力量將湖水牽引而起,鋪天蓋地地壓向?qū)庨L久的所在。
寧長久不得喘息。
在號令樓中,他對敵那些前來挑戰(zhàn)者時可謂出盡風采。無論是哪個宗的,無論在外面闖下了多大的名頭,是怎么樣的仙子修士,在他面前卻并沒有太大分別。
但五道境與紫庭相隔鴻溝。
這是幾十年數(shù)百年時光打磨出來的境界。
修道者也不過幾年百年……
白鶴真君所帶起的滔滔湖水,便是他的半生血淚。
寧長久仰起頭,眉頭緊鎖。白鶴真君的靈力宛若骨釘鑿落,圍繞周身,將他逃逸的氣機被盡數(shù)鎖死,
寧長久無路可退,他摒棄了所有退縮之念,睜開劍目,盯緊了壓來的潮水。
流水的水墻里,鶴影飛出。
修羅握拳,對著飛鶴盤旋而來的軌跡揮了出去。
巨浪與寧長久撞在了一起。
湖水之墻撞上寧長久的修羅金身,金光滲入水中,湖水瞬間凝作千萬粒水珠,相互對撞,濺炸瞬間崩散。
轟隆隆的巨響里,寧長久的悶哼聲被吞沒。
他睜著劍目,尋著白鶴真人的攻擊點出劍,但這半湖之水依舊是千萬均的巨掌,帶著難以想象的力量,將他的身體瞬間砸入了湖底!
寧長久身影下墜。
湖水卸去許多壓在他胸前的力量。
很快,他的后背觸隨了礁石。礁石上滑膩的苔蘚被碾碎,紛飛著上浮,隨著無數(shù)的死魚沖上鐵青色的水面。
他識
海如網(wǎng)展開,捕捉著殺意的軌跡。
不待他有任何的喘息,水中,無數(shù)雪白的鶴影宛若游魚,朝著自己竄了過來。
他依舊無暇換氣,身影下沉,貼著滿是泥螺的湖底,飛速地遁逃,與此同時在無數(shù)鶴影力量的源頭,尋找白鶴真人真正的所在。
白鶴真人不似數(shù)月前與司命戰(zhàn),境界被壓,處處束手束腳,此刻他境界雖已殘破,卻足以穩(wěn)穩(wěn)壓制寧長久,夠他使出畢生所學,大展拳腳。
鶴影扇翅的動作緩如蝴蝶,速度卻快若無影,頃刻追至寧長久,一朵朵攀附上他的白衣,宛若衣襟間生出的花。
白花轉(zhuǎn)而化作血花。
一縷縷鮮血在幽暗的水中盛放,然后被湍流瞬間攪散。
修羅金身是介于精神與實質(zhì)雙重的力量,它籠罩著寧長久的半身,無視水流的阻力,依舊不停出拳,在湖底鑿出了許許多多巨大的窟窿,但飛鶴宛若蚊蠅無數(shù),打散之后又重新聚攏,絡(luò)繹不絕。
寧長久沒有回頭,他貼著湖底穿行,手中的劍閣之劍嗡嗡作響,似在譏諷主人的怯弱。
他依舊不為所動,身影于湖底變化飛掠,所過之處,一道道礁石炸開,破碎的螺殼順著水流向著發(fā)光的水面涌去。
寧長久的身影向上掠去,從湖流中鉆出,層層鶴影依舊不休,銜尾追至。
而湖面上,鶴發(fā)老者不知何時已至此,他早就預料到了一切,站在寧長久破水而出的位置,臉上帶著冷酷的笑意。
他懷中蘊蓄的劍意與此同時出鞘數(shù)寸。
這是猝不及防的一劍,劍氣吞吐之間頃刻照亮了寧長久的眉眼,無聲無息,快若雷電,毫無阻礙地向著少年的咽喉處刺去。
寧長久卻也似預料到了他的到來,在這一劍刺來之際,他手中的劍閣之劍也已出鞘,奔涌的劍意宣泄而出,氣勢半點不輸。
晃!
竟是寧長久的劍意壓過了白鶴真君。
白鶴真君劍意崩解,身形被寧長久橫腰而斷。
一只紙鶴飄然墜地。
不是血肉之軀!
寧長久心臟猛地一跳。
他赫然抬頭,上空,一只仙鶴飄落,身影看似很慢,卻穿越了重重空間,瞬間壓至頭頂。
寧長久沒有去防,因為直覺告訴他,這也是假的。
他看向了腳下。
足下,先前那些銜尾追來的白鶴凝為一體,從水中飛出,宛若白鶴排空。
鶴影殺至。
寧長久閉上了眼。
鏡中水月的玄術(shù)發(fā)動,他與湖水中的倒影調(diào)換了位置,虛實轉(zhuǎn)化間,白鶴真君撲空,天空與水中的影重疊,化作了真實的仙鶴。
寧長久沒有任何調(diào)息,仙鶴凝聚之時,他已遞出了第一記反擊之劍。
虛劍之影撞破水面,帶著虎嘯龍吟般的劍鳴,朝著白鶴真君的所在壓去。
白鶴真君振翅落羽。
羽化為盾,將襲擊而來的劍氣一一化解。
而帶著修羅之身的寧長久亦在一劍之后從水中撲殺而出,猶若巨大的鯨魚,張開獠牙森森的口,朝著白鶴真君噬咬而去。
“竟還有余力?”白鶴真君眉頭微蹙,他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低估了對手。
他知道對方極為不凡,那種不凡并非出身名門的不凡,而是真正得天獨厚的不同凡響。
他于玄冥山修道多年,見識過無數(shù)驚才絕艷的弟子,卻從未見過這般卓絕的天賦和冷靜的目光。兩人哪怕隔著一個大境,這種感覺依舊讓白鶴真君生出了畏懼。
他雖境界比自己更低,但看向自己的眼神卻始終是居高臨下的。
這種目光只會來自于歲月……
除非對方到過比自己更高的境界,否則怎會如此?難道是返老還童亦或轉(zhuǎn)世重修的仙術(shù)?
白鶴真君閃過異樣的念頭。但生死對敵不容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