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談話被敲門聲打斷。

寧長久也下意識睜開了眼，他看了眼柳希婉。而少女正怔怔地目視著前方，她身子驟然繃緊，打了個激靈，原本侃侃而談的神色一下僵住了，她瞪大了眼睛，微張著小口，大氣不敢喘。

敲門聲很短。

柳希婉的呼吸慢慢放緩。

她緩緩轉(zhuǎn)過頭，望向了門。門縫的一線變?yōu)榱撕谏抢锸钦局说摹?

咚咚咚。

敲門聲再次響起，富有節(jié)奏，每一聲都卡在了少女心跳的節(jié)點，拿捏精準(zhǔn)。

寧長久猜到了什么，蒼白的臉上笑意浮動：“柳姑娘，有客人來了，我行動不便，你去開門招待一下吧?！?

柳希婉至今還抱著僥幸的心理，她定了神，試探著問道：“誰……誰在外面呀？”

“師妹，你在里面么？”

女子的聲音好聽而溫柔，其間還帶著淡淡的焦急與擔(dān)憂。

果然是二師姐！柳希婉心中一凜，師姐竟無視天榜規(guī)矩，找上了門！

但聽著師姐的語氣……似乎很擔(dān)心并關(guān)心我的樣子哎。

果然不出我的意料，師姐平日里那么兇，但是我比武這么久沒有回去，果然還是更擔(dān)心我的安危的！柳希婉撫了撫自己的心口，溫柔地想著，師姐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呀。

“在的！”柳希婉已要起身，但長時間的跪坐壓得雙腿微麻，動作也遲緩了些。

二師姐明顯地松了口氣，問候道：“師妹你沒事吧？怎么這么久都沒有回來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害師姐擔(dān)心了這么久?！?

柳希婉想了想，道：“這件事說來很長，嗯……也很復(fù)雜，我與師姐慢慢解釋吧。此次比劍是我大意了，辱沒了劍閣之名，師姐盡管罵我就是?！?

只聽二師姐微笑道：“沒事的，我?guī)愠鰜肀揪褪菤v練，一帆風(fēng)順未必是什么好事，遇些挫折對你今后成長也有幫助。你若是因為戰(zhàn)敗而呆在樓中不想出來，大可不必的。再說了，劍閣的臉已經(jīng)讓你七師兄丟完了，至于你這丫頭那點薄臉皮子，能丟個什么？”

二師姐也太好了……柳希婉越聽越覺得感動，當(dāng)初風(fēng)雪長街上，她面對殺戮王庭的刺殺，將自己埋在雪地里，卻依然不慎遭到對手的暗算。她心中絕望之時，恰逢二師姐踏著雪與劍而來，那時候，她就將二師姐視為了榜樣。

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過去一直曲解師姐了，原來師姐是這么好的人……她為自己先前背地里的話語內(nèi)疚。

“謝謝師姐?！绷Ｍ窀袆拥溃骸拔伊粼谶@里是有緣由的，等會我就和師姐解釋。”

二師姐嗯了一聲，柔和道：“快開門吧，外面風(fēng)雪這么大，你忍心讓師姐一直站在雪地里？”

自己闖榜已壞規(guī)矩，若再破門也太不像話了……二師姐壓抑著情緒，笑容溫柔。

少女揉了揉自己的腿，理了理發(fā)正了正衣冠，道：“師姐你等等，我這就來給你開門?！?

二師姐站在門口，靜靜地等著。

寧長久在一旁旁聽，越聽越不對勁……這，和柳希婉口中的師姐真的是一個人么？

敏銳的直覺讓他成為了冷靜的旁觀者，他看著一臉感動的少女，聚音成線道：“你小時候聽過一個故事么？”

“什么故事？”柳希婉一邊向門跑去，一邊隨口回答。

寧長久道：“大灰狼敲門，請小白兔去它家做客，說請它吃胡蘿卜，小白兔……”

柳希婉猜到他要說什么，立刻厲聲打斷道：“少挑撥我和師姐的感情，你才是想請我吃胡蘿卜的大灰狼！居心叵測的?！?

寧長久得了無趣，便沒有繼續(xù)勸說，他平躺在地上，等著柳希婉去自投羅網(wǎng)。

“師姐！”

柳希婉清脆地喊了一聲，拉開了門栓，打開了門。

風(fēng)雪撞入了屋內(nèi)。

但柳希婉卻沒有看到意想之中的，師姐溫柔美麗的臉蛋。

與風(fēng)雪一同而來的，是張冷冰、憤怒的面容。

“師妹，好久不見啊?！?

二師姐緩緩開口，遍地生寒。

柳希婉察覺到自己上當(dāng)了，此刻她就是那只門前的小白兔，大灰狼站在面前，扔掉了誘人的胡蘿卜，露出了森寒的利齒和獠牙。

柳希婉想要關(guān)門，但為時已晚。

二師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師……師姐。”柳希婉看著她兇巴巴的臉，心中依舊抱有一分僥幸：“你在這里站了多久了呀？”

二師姐淡淡道：“半個時辰了吧?！?

柳希婉心中最后一絲希望破滅。

“師姐……饒命??！”

……

寧長久躺在地板的披風(fēng)上，耳畔，少女的慘叫聲伴隨著一頓噼里啪啦的聲音響起，響聲清脆，像是浪花拍打礁石時的呼吸。

寧長久無暇抬頭去看那‘賞心悅目’的場景，去嘲笑少女此刻的悲劇，他閉上眼，摒棄了一切的聲音和雜念，

他回憶起了先前發(fā)生的事情。

黑衣少年站在半凋的大樹下，看著枯竭蔓延的脈絡(luò)，說完了一個讓寧長久摸不著頭腦的故事。

“這個故事，等你將來見到了她，復(fù)述給她。”惡背過了身，面對著樹，聲音清寂：“在離開這里之后，與見到她之前，你都不要與任何人說起這個小故事，哪怕是想，都不行?！?

寧長久并不知道這個故事中藏著什么驚天的隱秘，但他相信惡的話，點頭答應(yīng)。

寧長久問道：“你認(rèn)識家?guī)煟俊?

惡說道：“我能猜到她是誰……一別數(shù)千年，我的記憶也已模糊了?！?

寧長久想了想，又問：“那前輩知道，我是誰么？”

惡淡淡回頭，漆黑的眼眸盯著他，沒有直，而是道：“你身體里的那個殘破之國讓我想起了許多往事。”

寧長久沒有再問。

惡卻開口道：“我妹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寧長久答道：“她現(xiàn)在在守護(hù)心魔劫?！?

“心魔劫?！睈狐c了點頭，又問：“她狀態(tài)如何？”

寧長久道：“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說掌柜的讓她管理那里。那時候她像個普通的小女孩，我與她聊過些話，還對好了暗語，說好我入紫庭之時與她再見。但……”

寧長久頓了頓，繼續(xù)道：“但我進(jìn)入心魔劫時，說出暗語之后，卻險些被她殺了?！?

惡聽著，沉默了一會兒，道：“她被控制了?！?

寧長久問：“那個掌柜的？”

“嗯，我們早晚會遇見它的。”惡這樣說著，用的是我們，他站在樹下，似在思念妹妹，隨后他輕聲道：“活著就好，活著就總有機會相見的，對吧？”

他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縹緲，寧長久心頭微怔，回應(yīng)道：“嗯，你和你妹妹總能相見的?！?

惡平靜道：“我會繼續(xù)等下去的?！?

“等什么？”寧長久問。

“等待死亡?！睈赫f道：“亦或者不存在的新生?！?

寧長久不再說話。

之后他的靈態(tài)越來越沉重，那棵半死的巨木在自己眼中遠(yuǎn)去，形形色色殘疾的老者掠過視線，他們面龐扭曲，生著千奇百怪的殘疾，或口中不停地誦念著，或撕開自己的身體，露出其間灰白如死的血肉。

“你走之后，我會抹去你的痕跡?！睈旱穆曇敉高^他的瞳孔傳達(dá)過來。

那是他們最后的對視。

寧長久沒有去回憶那個故事，他確認(rèn)自己沒有記漏他與惡任何的對話細(xì)節(jié)后，才緩緩睜開了眼。

門開著，寒風(fēng)灌進(jìn)屋子，讓人身軀發(fā)冷。

寧長久扭過頭，朝著那邊看了一眼。

門口的動靜已小了很多。

柳希婉已被二師姐責(zé)打了一頓，正跪在地上，聽著二師姐的訓(xùn)斥。

“柳希婉，你可真是出息了呀?！倍熃汶p手環(huán)胸，披頭散發(fā)，清艷的容顏冷冷地盯著她，道：“躲在這里，就是等我毀了規(guī)矩，然后讓大師姐教訓(xùn)我？目無尊長，無法無天！要不是我今日聽見，我可還不知道，原來在小師妹可愛的內(nèi)心里，師姐竟是這般樣子的啊?！?

“師姐你聽錯了……”柳希婉弱弱道。

“還敢嘴硬！”二師姐揪住了她的耳朵，道：“先前還說要熬兩天，熬得我心焦，然后全身而退？”

柳希婉心想自己現(xiàn)在根本是無路可退了。

二師姐道：“你想要全身而退是吧？現(xiàn)在要不要就讓你全身而褪??？”

柳希婉跪在地上，楚楚可憐地看著師姐，道：“師姐，我只是一時荒唐，說了這等話，我真的知錯了，千萬別在這里全身……什么的。”

說著，柳希婉忍不住向屋內(nèi)看了一眼。

二師姐道：“哼，怎么？害怕讓那個野男人看笑話？”

柳希婉抿緊了唇，也不敢反駁，只好死死地捂住衣裳。

二師姐抓住了她的手，道：“起來?！?

柳希婉被她拉了起來，然后拽進(jìn)屋中，來到了寧長久的面前。

寧長久微睜著眼，道：“見過劍閣二先生?！?

二師姐雖在氣頭上，但對方畢竟是個外人且是個病人，而且看上去還有點禮貌，先前柳希婉詆毀自己的時候，倒是這個少年替自己說了兩句話。

二師姐神色緩和了些，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寧長久道：“古靈宗弟子，張久?！?

二師姐微微蹙眉：“怎么諭令上，后面落款是副宗主?。俊?

“嗯……最近升遷了?！睂庨L久誠懇道。

二師姐當(dāng)然不信，卻也懶得追問，她看著他，道：“你在贏下小師妹之前，還贏了那個簫裘的？”

“嗯?！?

“小師妹與簫裘，誰更厲害些？”二師姐過往肯定是不屑于拿劍閣弟子比較的，但十四師妹是她第一個親手帶的弟子，她需要給自己培養(yǎng)點信心。

寧長久道：“貴閣師妹是要厲害很多的，我們先前斗了上百招，斗得難舍難分，我雖然贏了，卻也只是贏了一招半式，還換了這般重傷，是有些勝之不武的。”

柳希婉心懷感激地看著他，終于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感受到了些許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