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長久身影如箭射來的前一刻，柳希婉以一個鬼魅般的步法與之錯開，兩人拉近的距離又瞬間拉開，柳希婉的劍訣早已在手中掐好，只余最后一下。她碎步躲閃到寧長久身后之后，劍訣完整。

柳希婉的袖間，數(shù)道凝為實質(zhì)的長虹劍意吞吐而出，撞向了寧長久的后背，與此同時，她借著這幾劍的牽引遮掩，手中鐵劍同時遞出，刺向他的后背。

正當(dāng)她以為要得手之際，她心有靈犀般望向了寧長久的手，神色凝重——他的手中沒有握劍。

他的劍去哪里了？

思維不過剎那，她下意識地抬頭，一柄劍不知何時已如神明懸于頭頂三尺，隨著她抬頭的動作一同落下，時機(jī)把握得妙到毫巔。

柳希婉心中一震，足尖立刻點地，身影后撤，驚險地避開了這落下了一劍。

這片刻的分神里，寧長久已然回頭，左手直接握拳轟出，用那猿妖撼山震岳的招式，硬生生打碎了那幾道撲面而來的劍氣長虹，與此同時，他右手化掌，帶著與左拳截然不同的柔和，好似仙鶴乘風(fēng)御霄。

他的手指直接握住了柳希婉刺來的劍尖。

這柄劍閣的寶劍受力彎曲，彎成了殘月般的弧。

劍刃繃到極致之后，寧長久屹然不動，二指彈開劍尖。柳希婉破境太快，純粹的靈力比拼里終究落了下風(fēng)，劍身扳直，其間蘊蓄的力道逼得她身影順勢后退，于號令樓中倒滑出去，撞向身后的墻壁。

寧長久順手抓住了那把插在地上的劍，身影追去。

兩人之間，劍氣如鞭炮點燃，頻頻炸開。

但柳希婉自那懸空一劍的暗算之后，氣勢被落了下風(fēng)，此刻被寸寸想逼，腳步很快便亂了。

寧長久身影追至之后，并未用劍，而是手掌發(fā)力，直接拍在她的額頭上。

柳希婉未能避開這掌，身軀不穩(wěn)，重重地摔在了墻上。

寧長久并未追擊，而是立定，緩緩開口道：“不管你是有意還是無意，破綻便是破綻，潛于水中的魚想故意咬住魚鉤將垂釣者拖入水中？何其蠢也……這是第一課，懂了么？”

柳希婉看著他高高在上的語氣，心中窩火，她咬緊牙關(guān)，低聲道：“陰險小人……”

寧長久道：“看來你還是不懂，再給你上一課。”

柳希婉神色沉靜，她知道自己稍遜寧長久一籌，但這個差距絕不會大，只要自己小心謹(jǐn)慎，未嘗沒有一招制敵的機(jī)會。既然寧長久可以跨境擊敗強(qiáng)敵，那自己為何不能跨境敗他？

這個念頭一出，柳希婉劍心更為堅定。

她背靠著墻壁，做了一個守劍之勢。這是劍閣不傳之秘的起手式。

寧長久甚至沒有去看她手中的劍。只是停步而立，右手持劍，左手并攏雙指豎立胸前，他的身側(cè)，一縷縷劍氣凝為無柄的劍鋒。

劍鋒才一凝出，便紛紛擲向了柳希婉。

這些劍氣角度各異，如狂風(fēng)中翻舞的葉，循著空靈無跡的弧線，一一撲向了撲向了柳希婉殷紅的眉心。

柳希婉同樣靜下了心，她盯著那些劍。記憶中傳承的殺伐與近年的劍道感悟一一涌上心頭，她的周身立刻展開劍域，右手握劍，如握陣中之杵，叮叮叮的聲響里，寧長久的劍氣盡數(shù)被她的劍域彈開。

她膝蓋微屈，右足踩上了身后的墻壁，驟然發(fā)力。她的身軀如弦上箭矢，瞬息射出，刺向了寧長久。

寧長久的劍再次與她對上，劍氣充盈的號令樓上，雪白的寒光不停閃爍，受著劍意波及，高樓方圓數(shù)十丈內(nèi)，再無一片白雪可以飄入。

這一幕落在了長街上無數(shù)人的眼中，哪怕是眼高于天的二師姐都神色微驚。她一時間竟也無法判斷樓中局勢。若非礙于劍閣規(guī)矩，她便要直接無視天榜榜靈的警告，一步踏入樓臺之上，看個究竟了。

樓中，寧長久與柳希婉以劍刃劍鋒，兩道身影時而碰撞時而錯開，一時間難分高低。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快，哪怕是連綿的殘影都拖成了一條條行云流水的線。

兩人誰也無暇再放什么狠話，將所有的心意都壓在了劍上。

柳希婉酣暢淋漓地出著劍，一掃先前被連連壓抑的劍心，密不透風(fēng)的劍光里，她的身影如電光穿梭，竟還稍強(qiáng)于寧長久一籌。

寧長久默不作聲，一邊封劍回檔，一邊袖中掐訣，擬出一道道諭劍天宗的劍術(shù)。

柳希婉對于這些招式再熟悉不過，見招拆招。兩人似心有靈犀，施展著那些彼此都熟悉的招式，斗得難舍難分。

兩人默契的劍招里，柳希婉一劍橫掃而過的去勢忽然收住，轉(zhuǎn)而上撩，挑向了寧長久的胸口。

寧長久伸出手，再次以空手接刃，雙指夾住了對方的劍鋒。但此時不同彼時，柳希婉已占得上風(fēng)，她一擰劍柄，壓著寧長久的手指，將這氣勢洶洶的一劍抵向了他的肩膀。

寧長久被迫再退。

柳希婉欺身而上，乘勝追擊，壓上了全部的力氣。

接著寧長久的身影鬼魅般消失，她一劍落空，一個趔趄，身軀險些再次摔倒。

柳希婉的劍身中，映著寧長久的身影，他接著鏡中水月遁入劍中倒影，在她一劍落空之后于原地出現(xiàn)。

此刻的原地已是柳希婉的身后。

柳希婉此刻終于感同身受做寧長久的對手是什么感覺了……哪怕她明知他會這樣的招式，依舊猝不及防……這都是哪里學(xué)來的陰損招式？！

一劍落空，柳希婉料準(zhǔn)了他會乘勝追擊，直接反身一劍預(yù)判他的劍招。

但寧長久卻已不在身后。

一道風(fēng)從眼側(cè)掠過。

柳希婉的肩膀忽然一沉。

寧長久的手已按在了她的肩上，他五指如鉤，按著少女的香肩，指間注力，只聽撲通一聲，他直接將這個劍靈少女摁跪在了地上。

柳希婉雙手握劍支撐身子，銀牙死咬，發(fā)出了咯咯的聲響。但掙扎之下，雙膝還是觸到了地面。

“我的破綻不是破綻，而是陷阱。這是第二課?！睂庨L久淡淡說道。

寧長久說第一課時柳希婉還思考過他話語的道理，但此刻她卻發(fā)現(xiàn)，對方分明是在純粹羞辱自己。

她對于劍閣的名譽什么的，其實看的不重，畢竟她才入閣半年，哪來那么大的歸屬感，無非是有點害怕二師姐罷了……畢竟自己現(xiàn)在還打不過她。

但她不想輸給寧長久！

她要證明自己已出于藍(lán)，寒于水，她要證明自己的強(qiáng)大，而不是被對方像小孩子一樣放肆訓(xùn)誡。

寧長久感受到了掌下，少女的殺機(jī)驟然卷起。

“這是我一直想給你看的一劍?！?

少女忽然伸手，猛地握住劍身。

劍刃割掌，指縫間，血珠滾落。

身下，似有烈陽出于東山，徐徐浮空，朗照群山，大放光明。

這是天諭劍經(jīng)！

寧長久不敢相信這是天諭劍經(jīng)這暗殺之劍展現(xiàn)出的氣象，但那無比熟悉的劍招依循的，分明就是劍經(jīng)的軌跡！

這是劍靈真正壓箱底的招式，是她的大道根本！

成為之后，參悟半年，她已將這一劍脫換了表象！

少女沒有去握住劍柄。

她手中的劍雖是名劍，卻又哪里比得過她自己？

她才是世間最絕世的那把！

這一刻，柳希婉心生明悟，劍心更徹亮了一分，虹光吞天。

這是她第一次出這一劍，意義深遠(yuǎn)。

寧長久身影已飄然后退，后退之間，他的周身之側(cè)，無數(shù)的光影變幻萬千，那是他一生所學(xué)的道法，此刻道法迭出，每一個都是煌煌燁燁的光華。

其間有道門法印，有神靈坐道，有劍宗真意，有虛劍，有冥劍，有鶴劍，有劍圣彈指之寒鋒，有老者垂死之落子，有劍影璨火沖霄而去，有劍氣斂輝向死而生，有修羅舒展三頭六臂，金輝流淌，有劍鳴雷動驚詫百里，萬火潑漿！

一個月里，寧長久所悟所感之劍道真意盡出，如真正的神子謫仙，衣衫上諸影溢彩。

而柳希婉則是以身作劍，身如漫天銀火，要將寧長久所有的氣勢盡數(shù)熔煉。

這是她至強(qiáng)的一劍，是劍道之根。

寧長久發(fā)出了一聲嘆息。

依舊不夠強(qiáng)……

他可以接下這一劍。

但劍靈此劍第一次出便鎩羽而歸的話，她的劍心將會裂紋無數(shù)，此后原本的康莊劍道將崎嶇無比。

他嘆了口氣，伸出了手，再次以指抵劍。

白袖盡碎。

漫天光影炸成了一團(tuán)火。

柳希婉的劍刺穿了他的手指。

兩人所有的招式對撞在了一起。

焰火喧沸、升騰、最終寂滅。

寧長久立在原地，臉色蒼白，墨發(fā)散亂。

少女看著他，又看著自己手，神色震顫。

她的指便是她的劍。

“你剛才……你何必……你！”柳希婉顫聲開口，眸光戰(zhàn)栗，欲又止。

寧長久笑了笑，無力說話。

柳希婉緩緩收回了手指，低下了頭，慘叫了一聲：“這就是你的第三課么？”

許久之后，她跪倒在地，她咬著唇，顫聲道：“你若要對我好，為何先前總以語激我？你若要對我差，為何又故意讓我，助我成就劍道？你……你干脆改名叫寧有病吧！”

說著說著，她再無先前凌然的傲氣，俏麗的臉頰上，竟有清淚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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