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柔也生得嬌俏動人,過往峰中有不少追求者,那些原本暗自較勁的弟子們,確實也未想過,自己最后輸的,竟是一個小師妹。
峰中最漂亮的兩個小師妹在一起了,任誰見了都扼腕嘆息。
當然,也曾有人向寧小齡詢問過此事,但寧小齡矢口否認。大家同樣覺得,小齡師妹心里應是只有那位師兄的,一切看來是樂柔的一廂情愿了。
最愛寧小齡走后,樂柔始終悶悶不樂的,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最最愛的師父,于是她三天兩頭催促盧元白去草廬看看,讓師父想方設法早點回來。
樂柔今天來的目的又是如此:“盧師叔!你再去催催師父嘛?!?
盧元白笑道:“這都兩年了,我還當不得一句盧峰主?”
樂柔妥協(xié)道:“行,峰主就峰主,盧峰主!”
盧元白道:“薛峰主已經去過了,話已帶到,回不回就是陸嫁嫁自己的決定了。”
“這不是怕師父忘了嗎……”
“唉,那你自己為什么不去?”
“我……”樂柔自然是想看師父的,只是也不忍心見到師父孤單傷心的模樣。
“我去就我去!”樂柔賭氣道。
盧元白道:“算了,還是省些力氣吧,她不會回來的。”
樂柔氣惱道:“要是我把師父帶回來了怎么樣?”
盧元白冷笑道:“那我就把峰主之位讓給你!”
……
……
寧長久于月輝下靜坐著。
先前自己破境之后,未來得及好好打熬,便倉促御劍了一整個月。
日月兼程的疲勞對于自身本就不穩(wěn)固的境界損傷不小。
經過了數日的調息,他才終于暫穩(wěn)了根骨。
而斷界城中,他接觸過命運與時間,甚至與罪君曾有一戰(zhàn),這些都是普通修道者,一生也無法觸摸的恐怖與精彩,只可惜,與罪君一戰(zhàn)的體悟,就像是心湖中的一枚粗礪頑石,以自己如今的境界,根本不足以將其打磨光滑。
十年的時間看似漫長。
可他真的能比上一世走得更遠么?
若是不行,他又如何能擺脫命運的光錐,完成他給陸嫁嫁一輩子的許諾呢?
修道最忌心亂。
“怎么了?”一旁靜坐的女子睜開眼,疑惑地看著他。
寧長久輕輕搖頭:“心有點亂?!?
陸嫁嫁道:“心煩意亂就別練了,不若早些去睡吧。”
寧長久打趣道:“徒兒怎么天天催促我睡覺。”
陸嫁嫁閉上眼,繼續(xù)打坐,不
理他了。
寧長久便在月色鋪就的林間輕輕踱步。
抵死的纏綿再美,終究也只是短暫煙華,如何擺脫既定的命運,是他一直在思考的事。
“師父,你究竟要做什么呢?”寧長久望著月亮,輕輕呢喃。
……
……
隱世,不可觀。
高峰如世間最大的劍,插入云霄,好似傳說中的昆侖天柱。
山腰之間房屋錯落,有大河環(huán)繞而過。
那是大河鎮(zhèn)。
大河鎮(zhèn)與人間的尋常村鎮(zhèn)并無異處,屋樓相接,青瓦連綿,街道舊磚鋪成,小鎮(zhèn)兩邊薺麥青青,田壟之間有流水澹澹,田螺緩緩移動著身軀,魚蝦竄著身子追逐月影。
無人能夠想到,這殼上覆藻的田螺,竟是吞噬星光而生的重虛螺,那些不停竄動的銀色小魚,則是游曳于虛境之中的盲鱗魚,而那些游走與田壟的蝦與蟹,則是當年一條真龍被處刑之時,剝墜下的鱗片遇水所化。
那林野間野蠻生長的春藤,每一縷皆是攀仙藤,據說太古神器打神鞭的主干骨,便是由二十四節(jié)千年攀仙藤所造,林間的桂花皆是月宮之種,堆砌的亂石也皆是可將凡品打磨成仙兵的神物。
但無論是大河鎮(zhèn)還是不可觀,從未有人覺得這些算是什么。
重虛螺就該歸于田,盲鱗魚就該歸于溪,龍鱗蛇蝎本該歸于土丘洞穴,仙藤月桂也不過林間雜花野樹。
只因為這里是不可觀。
天地大隱之處。
張鍥瑜來這里居住已有兩年有余,他的職責便是繪畫,但所繪之處并非尋常的畫卷,而是等待夜色降臨之后,將這片幽暗的夜空繪制完整。
這片夜幕上的每一個星星,都是他親手畫出的雛形,然后再由其他匠人將它打造出來,鑲嵌入天空之中。
他們都是最好的匠人。
人間曾流傳過媧人族的傳說,傳說媧人一族每一個都境界非凡的高手,感染著混沌之初的原始神力,他們行走在世界的陰影里,修補著世界的漏洞和問題,他們不留姓名,造化生靈萬物也從不自居其功。更有傳說將他們描繪成持矩人,在神國之主還未坐鎮(zhèn)人間之前,便是由他們殺死那些破壞規(guī)矩的古神。
但媧人族千年之前便銷聲匿跡了,其后的傳說鮮有佐證。
張鍥瑜覺得某種意義上,他們便是媧人族,只是他們修補的不是原先的世界,而是在構造一個嶄新的國。
張鍥瑜最初到來的時候,他覺得在神國之主的領域里構造這樣一個世界,根本就是異想天。,但后來他在這里見到了幾位故人,那幾位故人竟并未覺得這有什么不妥之處。
后來他才明白,一切的原因,便是大河鎮(zhèn)盡頭的那座道觀之中,坐鎮(zhèn)著那位女子。
一位有可能在十二個國主中硬生生再添一張座椅的女子。
張鍥瑜垂下了筆,隔壁的白色長毛犬狂吠了幾聲。
小鎮(zhèn)寂靜。
大師姐一襲澹青色的道袍走過小鎮(zhèn),她懷抱拂塵,步履寧靜,路過了薺麥相夾的小道,道袍的起伏與夜風中的麥浪玄妙地契合著。
她在通往不可觀的山道前停下了腳步。
二師兄坐在一塊崖石上,拄著刀,臉上透著些疲憊。
大師姐神色凝重了許多。
“師父出關了?”大師姐問道。
二師兄點頭道:“師父要見你。”
“只見我?”
“嗯,整個觀里,你是最得師父真?zhèn)鞯?,真真是讓人嫉妒得很啊。”二師兄伸了個懶腰,笑著說道。
大師姐又問:“師父還說了其他話么?”
二師兄沉思了一會兒,收斂了那些玩世不恭的神色,道:“師父情況好像不太好……”
大師姐黛眉微蹙。
她輕輕頷首,繼續(xù)向前走去。
小師弟十多年未能尋到,終究是給原本計劃里,難以彌補的一環(huán)。
這是他們多年的心病。她隱約覺得,師父這次出關,便與此有關。
大師姐走入了觀中。
她依舊不明白二師弟的那句話。
師父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情況不好呢?
她平靜地走入觀中的最深處。
道觀幽靜。
最深處的大殿里,列著數百位上古之神的像,神像手中皆捧燭火,燭光照亮了它們漆畫而成的猙獰面容。
大殿中央的那座神像,則是頂天立地的巨人,他的身影直接抵達藻井之頂,神像更似天柱,落著金輝,纏著蛟龍。那些蛟龍皆是真正的龍骨雕琢而成,它們有的形如四腳蛇,有的如生有一束蝙蝠般的翅膀,它們的骨頭皆精勁繁密。
這座中央神像的手中,同樣捧著一盞燭火,只是這燭火所燃并非鯨油,而是一片如火的羽毛。
神像手端火羽,分不清到底是點燃了羽毛還是它本身便在燃燒。
數百座猙獰的神像里,簾幔輕輕拂動。
大師姐走入大殿。
簾幔之后,隱隱勾勒著一個女子的身影。
于是數百位猙獰神魔盡數低眉垂眼。
時隔十年,大師姐終于再次見到了師尊的身影。
簾幔之后,一個清澈而淡漠的聲音輕輕飄出,那聲音像是純凈寒風中托起的蒲公英,細白而澄澈,每一個字都是散開是花瓣,花瓣中盛著冰冷的夢。
女子的話音再過虛緲清冷,終究也及不過內容震懾人心。
師尊的仙音在她耳畔繚繞,然后化作了遮天蔽日的風雪。
“時間已經被我回溯過一次,如今是十年之前?!?
這是師尊的第一句話。
大師姐停下了腳步,面露疑惑。
簾幔后的女子說出了第二句話:“前一世里,也是今日,我定下了時間回溯的補救之法?!?
只是回溯之人亦非清醒者,所以直到今日,她才想明白了一切。
大師姐終于明白了她話語的意思。
歷史實際上已經走過了一遍進程,而結局之時,師尊卻將時間倒流至今,那……這不就恰恰說明他們的計劃……
大師姐澹青色的衣裙好似真正的冰,她輕聲問:“那小師弟呢?”
女子說出了第三句話:“過去,我無法找到我,但是現(xiàn)在我見到他了。。”
大師姐沒有聽明白這句話。
但她卻知道師尊的意思:“我要將他帶回觀中么?”
“不必?!焙熀蟮呐拥纳碛霸跔T光中輕搖:“既已見過一次結局,那便無須強留了,你只需為他開竅。”
大師姐立在如水的地面上,她始終平靜,并沒有因為聽聞結局而心生懼意。
她的面前,展開了一張星圖,星圖之中,一顆位于南州的星星尤為明亮。
“徒兒遵命?!贝髱熃銓庫o行禮。
“這個也帶給他吧。”純凈得不染片縷煙火的話語緩緩飄出。
接著,居中大神的手中所端持的焰羽被風拂起,輕輕飄落,簾幕之后,那女子輕柔地伸出手指,點上了火羽。
寒意遍地。
那不是真正的寒冷,更像是千百年的孤寂。
火羽飄落身前,似一枚懸著的燭火。
那燭火逐漸鋪開,展平,化作了一封紅色的信。
信紙飄出。
那是一封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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