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眼睜睜看著那少女躍上天空,直接赤手空拳轟上那比她體型大數(shù)十倍的靈態(tài)怪物,接著那小山的身影一個接著一個地破碎扭曲崩塌,它們生根于瑨國,所汲取的,幾乎是瑨國一國之力,每一個都是長命境的靈。
但分明同為長命境,趙襄兒卻像是真正的魔鬼,一拳接著一拳打得它們神形俱滅。
寒冬像是提前到來了。
天上的黑雪下了許久才停下。
滿城寒涼。
除了這時十二羅剎,趙襄兒沒有殺什么人,甚至那些曾以極其難聽話語叫囂的皇子,她都沒有去理會他們絲毫,她像是一個簡單的殺人機器,真正目標(biāo)唯有老王八般隱于深宮之中的瑨王。
“殿下止步?!?
皇城之外,十二羅剎盡死,皇城上空的箭也沒有一片可以粘住她的衣角。黑影掠空而過,入了如同虛設(shè)的皇城之后,終于被兩個中年人叫住了。
那兩個中年人無論是容貌還是衣裳服飾都極為相近。
他們像是兩座壓在皇殿前的山岳。
“有事?”趙襄兒難得開口。
其中一人嘆道:“兩國之戰(zhàn),當(dāng)于戰(zhàn)場見分曉,殿下一人入城,以天上仙力擅改人間格局,這未免與規(guī)矩不符?!?
趙襄兒道:“你們嫌領(lǐng)土太小,便吞沒十六個小國,更是兵壓于趙,逼割國土,鯨吞蠶食。我與你們不同,我厭惡這座城,但我不會想著占據(jù)它亦或毀滅它?!?
她只想殺瑨王,她要平趙國數(shù)十年民怨,也要借此宣泄心中郁積的劍意。
她踩上了臺階,向著上方走去。
“仙力人力與我何干?我是趙國的女帝,我尚在人間,誰敢逐我?”趙襄兒立在他們的中間,停下腳步,等著他們出手。
但兩人對視了一眼,喟然長嘆,卻讓開了道路,反而對著趙襄兒行了一禮。
其余玄甲重軍立在兩側(cè),長槍如林,亮堂堂地刺出,紛紛指向了她,卻也沒人動手。
幽深的皇宮里,蒼老得不成人形的瑨王躲逃著,他想要吹滅所有的燭臺,卻不慎打翻了一座,惹得烈火燃燒,反而將自己的身體照得更加清楚。
他呼喊著求救著,祈禱著常櫻數(shù)的預(yù)成真,祈禱著神靈降世穩(wěn)定亂局。
但什么也沒有。那些人不知是被殺完了還是單純被嚇破了膽,竟一個也沒有出手阻攔。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然后眼睜睜地看著少女從火焰中走來。
她美得驚心動魄。
這是年邁的瑨王看到的,最后的場景。
這一場戰(zhàn)斗在今后的日子里被渲染得極為夸張,描述得熱烈無比,仿佛整座城都是一個刀劍鏗鏘,戰(zhàn)鼓如雷的戰(zhàn)場,那位趙國女帝與
瑨國之王亮起刀劍,展開的廝殺各有說法,總之皆昏天黑地神乎其神。
但真實的故事里,趙襄兒只是在臺階上一劍將他捅死,然后孤獨地坐在黑金的王座上,極目遠眺。
她覺得一切都好生無趣。
因為人間無趣,所有那些有趣的往事便顯得格外生動了起來。
她順便幫這座奢華的瑨王宮滅了下火,然后才來到了后院,站在了花開如雪的鐵干櫻木之下。
所有的物品已經(jīng)齊聚,她在滿樹花開中步入了紫庭境。
她原本對于心魔劫是有期待的。
只是心魔劫比她想象中更加無趣。
心魔劫的領(lǐng)域里,她在最初便勘破了自身的真相,接著她走馬觀燈般再次走過了一生。
這一次的一生里,所有人皆極盡殷勤地服侍她,討好她,萬種浮華加身,千點奢迷醉人,真等云煙過眼之后,卻也沒有什么值得記憶之處。
心魔劫中的趙襄兒極為冷靜,最多的時候,她還是在熟悉的國,熟悉的榕樹下,眺望著遠方。
一眺十余年。
終于,她來到了十六歲,她在泱泱人流中搜尋著那個白衣的影子,不知為何卻沒有見到。
仿佛這是現(xiàn)實,而那些記憶才是夢一樣。
她的心魔劫不可稱為劫,因為心魔幻境中,所有人都在為她鋪著道路,殷切獻禮,有問必答,沒有做絲毫的迷惑。
她沒能在幻境中的十六歲見到那個她說不上情感的少年,于是她對于這個心魔劫就徹底失去了興趣。
趙襄兒斬死了幻境中紙糊的紅尾老君,破劫而出。
離開心魔劫之時,她的身后,所有幻境中的人都黑壓壓地對她齊齊跪倒,仿佛這不是心魔領(lǐng)域,而是她的神國。
她是君臨一切的神,哪怕是心魔劫,都不敢對她施加半點不敬。
人間無趣依舊。
……
趙襄兒給她大概地講了一下當(dāng)年的故事,陸嫁嫁靜靜地聽著,偶有語。
話語盡之后,趙襄兒與她辭別。
“你要走了么?”陸嫁嫁問。
趙襄兒知道她在問什么,她說道:“三年之期過后,他若不來,我便要去往西國了?!?
陸嫁嫁又問:“若他回來,你會答應(yīng)那份婚約么?”
趙襄兒平靜道:“我與他許是同道者,但非同路人?!?
……
……
斷界城里,這半年尤其地漫長。
邵小黎每日坐在王殿的上方,盯著天空,一眼不眨地看著天空中有沒有流星劃過,一直看到眼睛酸澀難忍。
這一年里,斷界城在破碎之后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重建,雖然遠遠及不上過去的輝煌,卻也終于延續(xù)了火種。
夜除重新去往了雪峽,司命則始終沒有回城。
于是年僅十七歲的邵小黎便挑起了大梁,而血羽君則作為斷界城新的神獸圖騰,偶爾去城上站站崗,感受著人們頂禮膜拜之感。
渾渾噩噩的半年之后,邵小黎終于看到了遠處,那跌墜下來的影。那個影極遠極淡,好似久視之后干澀的錯覺。
但她知道,那就是老大。
她來不及換上最漂亮的衣服,便朝著城外跑了過去。
但最先到達的卻不是她。
這一天,這樣的結(jié)果,夜除與司命也等了許久許久了。
雪峽中,蘇煙樹擁著夜除。
若沒有寧長久搭救,夜除在與罪君對撞的那日便應(yīng)該死去的。
他的身體越來越糟糕,每日在蘇煙樹的懷里才能入睡,而他展露出自己神仙般俊美容顏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大部分時候,都是一截截火燒木拼接而成的殘破身子。
蘇煙樹知道,他就要死了。
而今日,夜除一反常態(tài)地起身,不知從何處摸來一顆靈丹,吞入之后,回光返照般恢復(fù)了些力氣。
他將旗幡插正,離開了雪峽。
蘇煙樹知道他這一次不會回來了,她從身后擁住了他,問道:“你其實從不喜歡我,對么?”
夜除微笑著搖頭:“沒有?!?
蘇煙樹目光凄迷,道:“可你分明不愛我啊,你到底喜歡誰?那個叫司命的女人么?還是你誰都不愛呢?”
夜除對于司命談不上情感,至多是惺惺相惜。他與這個晚輩所難以逾越的,自始至終都是大道之爭。
但今日,他確實是去送她最后一程的。
夜除循著某個方向,最快地在一片沙地里找到了寧長久殘破下墜的身體。
寧長久的身體幾乎燒毀,根本看不出血肉原本的模樣,他躺在地上,甚至連呼吸都無法感知到,這副殘破的身體里,所有的骨頭都碎裂了,也不知道是何等的力量和意念支撐著他心臟的跳動。
夜除到來之后,司命也幾乎同時到了。
他們對視了一眼。
“殺了他,我們共分權(quán)柄,決一死戰(zhàn)?!彼久f道。
夜除微笑著發(fā)問:“你真的想要殺死他?”
司命道:“我本就是來殺他的,你的七竅玲瓏心應(yīng)該能分辨出我話語的真?zhèn)巍!?
夜除微笑著點頭,道:“那動手吧,七百年的糾葛,如今也是個頭了?!?
司命點頭道:“開始吧?!?
他們來到了寧長久的身體前,一同舉起了自己的劍。
邵小黎還在狂奔的路上,劍靈還在體內(nèi)寂眠,無人可以救他了。
劍刺穿胸膛的聲音響了起來。
但刺破的,卻不是寧長久的胸膛,而是夜除的。
司命用的是天諭劍經(jīng)的那一劍,這半年,她早已將那招參悟。
她握著劍,看著夜除,心中依舊忍不住泛起疑惑,問道:“你為什么這么弱?為什么這么弱還敢來見我?”
夜除看著刺透胸膛的劍,微笑道:“你終于騙過我了?!?
司命輕輕搖頭:“我沒有撒謊,我要殺他是真的,我要殺你也是真的?!?
夜除嘆息道:“若你我權(quán)柄互換,我或許早就殺死你了。”
他的權(quán)柄之力本就遠遠不及司命,這些年司命但凡再聰明些,也不至于纏斗七百年之久。
司命平靜道:“那是昨日之我,而非今日之我?!?
說著,她推出了手中漆黑的劍,割破了那個七竅玲瓏的心。
夜除在倒下時依舊帶著微笑。
他喜歡雪,可這里卻是茫茫的荒漠。這不是他所喜歡的命運,可命運本就是握不住的指間沙,他哪怕曾手握一整片沙漠,也終有流盡的一日。這就是他終將面臨的結(jié)局。
夜除死去,命運的權(quán)柄卻沒有散開,因為那本就不多的權(quán)柄,已在罪君神戰(zhàn)中徹底消磨干凈了,他如今所死去的,只是一副空蕩蕩的木偶之殼。也正因如此,他才真正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司命殺死了這個數(shù)百年的宿敵,卻無法收獲真正的喜悅。
她沒有繼續(xù)殺人,而是盤膝而坐,將黑劍橫于膝上,目光靜靜地看著這奄奄一息的少年。
她要等寧長久醒來,再與他做最后的決勝。
無論成敗,這都將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戰(zhàn)。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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