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日里,老人肯定會(huì)勸說幾句關(guān)于禍從口出,不議朝政這般的話語,但今日人聲嘈雜,也沒有人聽清他們?cè)谡f什么,而且老人似乎也不擔(dān)心讓耳目聽了去,自始至終神色坦然。
老人只是道:“或許那趙襄兒真有本事,這兩年老夫里外奔波,受的那些冷眼譏嘲,最后能換一城幾年祥和,已是心滿意足問心無愧了,老夫只恨自己不是那山上仙人,不能多活一百歲,再為臨河城的百姓謀百年太平啊……”
中年男子聽著那悠悠絲竹,神色更煩躁了些,道:“一個(gè)勾欄女子排場(chǎng)這么大,真當(dāng)自己是小姐公主了?這些人,哪里值得先生嘔心瀝血操勞奔波?若真哪日亡國,這趙國王公貴族的女兒們可真要成那賣笑的勾欄歌姬了!”
老人自始至終看著河水,忽然問道:“你覺得若是讓那瑨國來掌管臨河城,大家的日子能不能好些?”
中年男子聞大驚,平日里他們雖也常當(dāng)眾罵國君昏庸之類的話,但那國君本就無能再加上天高皇帝遠(yuǎn),大家也多是附和,但如今那手段狠辣的女帝上位了,雖說是個(gè)還未成年的小丫頭,但卻生得蛇蝎心腸,與那昏庸軟弱的前一個(gè)國君絕不可同日而語。
中年男子不知道老人為何會(huì)有此問,原本他已經(jīng)與瑨國的特使敲定了諸多細(xì)節(jié),定下了不少條例綱法,要將這臨河城拱手送出去,徹底了斷那戰(zhàn)亂的威脅,可一切都被那皇城之亂打破了。
前幾年這臨河城,哪怕是除夕大年也不過是一場(chǎng)并不繁鬧的河燈節(jié),哪有如今這般喧鬧氣象,這些泡沫般的短暫安寧姑且可以計(jì)作是那女帝的功勞,但只有他這樣高瞻遠(yuǎn)矚的人才明白,這背后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趙國與瑨國很快就要展開一場(chǎng)不死不休的戰(zhàn)爭。
如今民眾的祥和安樂不過是愚蠢構(gòu)建出的泡沫,那沙水之底埋藏的累累白骨才是國仇下的真相。
而趙國積貧積弱這么多年,怎么可能敵得過那虎狼般的強(qiáng)瑨?
老人沒有等到他的回答,他便自顧自地看著那條悠悠流去的長河,開口道:“老夫覺得……也不會(huì)好,無論是誰來掌管臨河城,都不會(huì)好,人心總是貪婪的,那瑨國固然強(qiáng)大,居至高位者卻也是聞名的暴君,暴君強(qiáng)權(quán)能穩(wěn)固一時(shí),卻如何治得了千萬世?”
中年男子深以為然,又想起這老人年輕為官時(shí)可有鐵血閻羅的稱呼,只是后來年歲長了,為人雖依舊嚴(yán)肅,卻中正平和了許多,想來這番話與他這些年的心思轉(zhuǎn)變,亦有關(guān)系。
他問道:“那老先生以為如何?”
老人散落在河水里的目光終于凝聚,眼眸深處,似可以照出那成河之下堆積的白骨,他杵著手杖走到了河邊,河面上,花燈漸稀,幽幽地映出了他蒼老的影子。
他忽然沉聲道:“老夫是臨河城的城主,是這座城的父母官,二十年前抵御瑨國問心無愧,與滿城老弱婦孺熬過的十幾年問心無愧,三年前與瑨國求和謀百姓太平亦是無愧……今后百年千年,唯有老夫親自照看這座城池,才能心安啊……”
中年男子看著他,心中愈發(fā)敬仰,只是他也心知,老人這種抱負(fù)不過是縹緲的海市蜃樓,他不是那仙人也求不得那長生,怎么謀劃得了臨河城萬世太平。
中
年男子問道:“先生對(duì)于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老人情緒平緩了些,他拄著拐杖在河邊踱步起來,口中自語道:“先等明日過完年再說吧?!?
平安地過個(gè)新年,是如今的頭等大事,畢竟這是這些年來,第一個(gè)還算穩(wěn)當(dāng)?shù)哪?,只是來年開春之后,免不了又是兵荒馬亂了。
中年男子陪著他在河邊散步,問道:“老先生以為我們趙國有幾分勝算?”
老人長長嘆氣,道:“幾分勝算?重要嗎?若真是開戰(zhàn),我們與那瑨國,不過隔著一條沙水,無論最終勝負(fù)如何,我們估摸著又是十室九空的慘淡光景,如今得了一時(shí)太平翩翩而樂,不久之后,都要還回去的?!?
中年男子看著那些愚不可及的民眾,問道:“那先生厭惡他們嗎?”
老人搖頭道:“若是百姓各個(gè)聰慧,那還需要我們做什么?”
中年男子點(diǎn)頭道:“嗯,我們?nèi)缃袼龅囊磺?,正是在為他們謀斷太平,苦尋生路啊,可他們……唉?!?
老人忽然停下了腳步,道:“怎么樣才能讓滿城萬世太平?”
中年男子皺起了眉頭,不知老人為何會(huì)有此問,他心中始終覺得,老人頗為器重自己,更有將今后大任托付給自己的意思,于是聽聞這宏大問題,他立刻嚴(yán)肅地沉思了起來。
片刻后,中年男子試探性問道:“去外患,定理法,調(diào)民生?”
男子這樣說著,卻是心驚,心想難道老先生要想方設(shè)法讓臨河城獨(dú)立于兩國之外?但這是絕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老人卻依舊搖頭,說出了一句讓他驚立原地半天的話語:“若是讓全城之人長生呢?”
中年男子眉頭皺得幾乎要挨到一起,他以為自己聽錯(cuò)了。
或者老人……瘋了。
他沒有過多時(shí)間去追究老人話語之后的深意,因?yàn)椴痪弥?,整座城將要隨之瘋狂起來。
……
飛花樓上,殘雪被燈火照亮,宛若一片片庭院間的落英,在少女的花籃中繽紛地灑落下來。
高樓之上,魅影流動(dòng),宛若起伏的波浪。
寧小齡想著不花錢便可以看到那歌樓姐姐的舞蹈,便急匆匆地拉著寧長久跑了過去,那長橋本就不算多寬敞,如今這般一鬧,更是擠得人山人海,甚至有人從橋上摔跌到河里,撲騰著水喊著救命。
寧長久以靈力凝作一只無形的手,順?biāo)浦郯銓⑺麄兯蜕狭税丁?
寧小齡抓著他的手腕,拉著他朝著歌樓的方向走去。
那高樓之上,忽有一扇窗被推開,隨著那扇窗戶的打開,下面人群在短暫的凝滯之后熱烈地歡呼了起來。
寧小齡抬起頭望去,恰見閣樓的窗戶被緩緩挑開,隨后紙花自空中灑落,皆是折成了五瓣桃花的模樣,洋洋灑灑的紙花之后,一個(gè)挽著云鬢的女子斜跪在一張漆黑焦尾梅花古琴前,她身段婉約而挺拔,姿容更是美麗貴氣,只是那白暫的臉卻看不見什么微笑,反而帶著些許惹人憐惜的愁容。
錚!
琴聲驟起,第一個(gè)音起得極高,似有高山拔地,大浪裂石,與她那溫婉憂愁的氣質(zhì)極不相稱。
她身邊的侍女也變了臉色,低聲地說了句什么,那女子卻置若罔聞,落指如飛,幾番彈弄之后,一手于琴弦邊緣,以小指撐案,四指攢簇,以極快的頻率顫著,琴音一輪輪一陣陣地壓過來,甚至幾度將人群的喧鬧蓋了過去。
寧小齡聽著,只覺得心中慷慨激昂,想著這莫非是哪個(gè)貴家的小姐淪落至此,心中有志郁郁不得出,故而借撫琴宣泄?
寧長久卻臉色微變。
那女子的神情忽然帶上了幾抹痛苦。
那幾抹痛苦來得毫無征兆,沒有由頭,似是她自己都為那琴聲中的慷慨激烈打動(dòng),所以面露哀愁。
噔噔噔。
樓上,一個(gè)穿著艷麗的胖女人快步跑了上去,大喊著:“你個(gè)死丫頭,養(yǎng)了你這么多年,你這是在做什么?讓你彈淮河水,你這是在彈什么?出征打仗敲戰(zhàn)鼓呢?!”
胖女人一手拿著快紅布,一手叉著腰,罵罵咧咧地向上跑去。
沒等那胖女人走上樓頂,裂弦聲錚然響起,侍女的驚呼聲也響了起來,其余那些翩翩起舞的陪襯女子也在此刻停下了搖曳的身姿,驚呼出聲。
窗邊,那撫琴的美麗女子忽然站起,縱身跳了下來。
人群的呼聲漲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有人以為這是飛花樓獨(dú)有的宣傳方式,誰若能接住墜樓的美人,誰便可以與之度過良宵一夜,于是也沒有人在意,這般高度以雙手去接,會(huì)不會(huì)直接讓手臂骨裂。
而那接住了女子的眾人還沒來及高呼,那歡呼聲便成了尖叫。
血……一個(gè)男子抓著她的腰身,卻發(fā)現(xiàn)滿手都是黏稠的、新鮮的血,眾人一哄而散,那女子便落到了地上,她平躺著,小腹上不知何時(shí)插上了一柄匕首,她已經(jīng)死去,但那銀亮的匕刃卻像是她的眼,替她繼續(xù)冰冷地看著這個(gè)世界。
沙水河畔的老人依然無動(dòng)于衷,因?yàn)樗?,這一夜的混亂,才剛剛開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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