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浮光掠影。
十二年后,大道已成,舉觀飛升。
那一夜的月亮雪白而巨大,幾乎占據(jù)了半面天空,仿佛觸手可及。
大河鎮(zhèn)上,無數(shù)緋色的花燈緩緩升空,星火般燃燒著。
大月之中似有天門洞開,隱約可見其后仙廷落下的圣輝,潑天的月光下,以一身青裙的大師姐為首,一道道身影拔地而起,斬開蒼穹,逆空而去。
這是他永生永世無法忘記的夜晚。
隨后他驀然回首,燈火闌珊處,道觀之門洞開,劍影如洶涌過三座宮殿的大河,劍氣之盛,殺氣之決裂,比先前六位飛升的師兄姐加起來更加強大。
潮水般的白光里,雪白的衣裳載沉載浮,如一盞清冷宮燈,那張淡漠至極的臉帶著語無法形容的美。
那是極致的劍與極致的美,哪怕一眼便讓人驚心動魄。
于是在那劍光里,他的心真的驚散,魂魄真的動搖,生命的意識飛速流逝,一個淡金色的影子被她硬生生拽出了身體,一劍斬斷。
他跌落云崖。
醒來之后置身于一處荒涼的世界里,天空漆黑,萬物死灰,身體幾乎感知不到任何的重量,仿佛已經(jīng)碎得不能再碎了,眼前的萬點星辰是自己唯一的慰藉。
他以為那是自己的墳?zāi)埂?
那個光芒瑩瑩的身影便立在這片死灰色的囚所里,目光環(huán)視著四周的蒼涼,輕輕嘆息。
寧長久看著他,跟隨者他回想起了這些過往。
在這墳?zāi)怪械臍q月,是他一生中
最孤寂最冗長的歲月,就像是一場永劫沉淪的夢。
“就到這里了?!蹦莻€身影輕聲道。
寧長久道:“如果你是你,那我又是誰?”
那個身影自始至終沒有回頭,“我是你,那個呆子小道士也是你,從此以后,你只是你?!?
寧長久搖頭道:“這種時候打什么機鋒?我們是道門出身,又不是那和尚。”
那個身影的玩笑話有些冷:“如今我們不正身處寺廟中,入鄉(xiāng)隨俗嘛?!?
寧長久想起此刻自己還在承受劫雷,也確實是身處寺廟。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是我們的最后一面。”那個身影道。
“你到底想說什么?”寧長久問。
那個身影回過頭,面容模糊,再沒有任何笑意,神色認真至極:“找到師尊……一定要找到她!”
寧長久連忙問:“怎么找?這座道觀到底在世界的何處?師尊如今又身在哪里?找到她之后呢……她見我沒死,會不會再……”
那身影打斷了他,道:“這些年你推算了很多遍,我也是,我們都得不到答案,但是你一定要去找她!”
寧長久想起師尊這兩個字,便趕緊胸口開裂般的劇痛,那種撕心裂肺的幻覺帶來了渾身徹骨的冰冷,他微微吸了口氣,摸著自己原本藏著先天靈而如今空空蕩蕩的位置,道:“我避之不及,為何還要找她?”
那身影的話語若有若無,好似嘆息:“我也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一件事,師尊殺了寧長久,但寧長久如今還活著,你活著,便是我活著?!?
寧長久還想發(fā)問,那身影卻越來越淡,他繼續(xù)說著:“這些年,我時常看到一幅畫面,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漆黑星海,滿天懸著的,都是枯死的星星,其中只有幾顆星星還亮著,于是它努力發(fā)著光,似是想將火焰?zhèn)鬟f給其他所有死去的星星。
“死去的星星?那是什么?”寧長久問。
“死星域?!蹦巧碛按鸬溃骸暗锩嫫〉牟皇切切?,而是……吞靈者?!?
“吞靈者?”寧長久聽到這個名詞,心中一驚。
“嗯,我時常覺得,這就是如今師尊看到的畫面?!?
“而我們,就是那最后的星星?!?
他的聲音已弱不可聞。
“盡于此,好好保重……”
光幕破碎。
天雷落下。
寧長久看見那個身影凌空而起,向著雷池中沖去,而另一個寧長久,身影已單薄得幾乎虛幻,他對著自己招了招手,微微笑著,好似一個呆子。
天地容不下三魂同體的人,于是他們走了,把自己留給了自己。
寧長久渾身顫抖,他仰起頭,看著天幕,那濃郁的雷池里,前世的自己的身影已凝成一個點,散發(fā)著光芒,好似一顆明亮的星星。
濃墨般的云海間,那身影環(huán)視劫雷,臉上浮現(xiàn)起了淡淡的笑容。
他心中有飛升一劍,郁郁不得出,消散之前,總該斬些什么。
修道前三境,入玄,通仙,長命,盡數(shù)踏破……
入紫庭,轉(zhuǎn)眼一至九樓,再破。
觀五道之天道,轉(zhuǎn)眼巔峰,其上傳說三境,已得其真意卻不入。
五道足矣。
云海之中亮起一道劍,那是真正的虛劍,沒有一點光芒,也沒有任何人能看到,卻帶著足以匹敵一切的鋒芒,恒定地向前推動,斬碎所有觸及之物。
雷聲喑啞,灼灼光彩褪若無華。
寧長久仰起頭,眸光顫抖,落下的雷火已無一點殺傷力,飄落身側(cè)時像是白雪。
他目睹了一顆星星的毀滅。
于是那顆星星對于他的引力也就此刻斷裂。
他像是折翅的飛鳥,身子當(dāng)空墜下。
意識沉入了湖底。
不知過了多久。
識海之間再次有朦朦朧朧燈火亮起時,微薄的靈力才終于一點點輸送進了四肢百骸間,他眼皮顫抖,艱難睜開,入目隱隱約約是朱紅色的雕花床架和雪白如霧氣般的紗幔。
視線偏轉(zhuǎn),前方的桌案前,隱隱約約有少女半跪案前,揮毫拂紙的身影。
那秀逸垂散的黑發(fā),筆挺雪白的細頸和柔美的曲線在視線中聚焦又潰散,反反復(fù)復(fù)數(shù)次之后,才勉強看清。
“襄……襄……趙……”
他判斷著那人的身份,只是此刻腦袋如被針錐攪過,一片昏沉刺痛,一時間無法想起。
“襄?”那少女聞聲回頭,莞爾一笑:“怎么?我很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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