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老爺子似乎是想要摸一摸連守仁的頭頂,就像在連守仁小的時候,他經(jīng)常做的那樣。那個時候,連守仁還是頭發(fā)烏黑,一雙大眼睛,笑起來能讓連老爺子的心立時就充滿了喜悅。他送連守仁去讀書,連守仁每一次被先生夸獎,他都會摸摸連守仁的頭。
那個時候,每天都是快樂的,連守仁幾乎是他的全部希望所在。
這些年過去了,他對這個孩子,還是依舊疼愛。這種疼愛,并沒有因為他的落魄,而減少分毫,相反,在疼愛之上,還多了幾分憐惜。
不過,連老爺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并沒有落下去。連守仁花白的頭頂讓他心痛,讓他不忍去觸摸。
世事如此殘酷,他們都不得不像現(xiàn)實低頭。可即便是如此,連老爺子還是想盡可能,將最好的東西留給連守仁。
“搬過來吧?!边B老爺子收回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天冷了,這個屋子還暖和點。你陪著爹,早晚咱爺倆還能多說會話。等我們老兩口沒了,這個屋子,就是你的。繼祖兩口子肯定會孝順你,這院子里住的人,不管他是誰,都得敬你幾分。”
連家老宅如今的布局,正是遼東府所有莊稼院子最為普遍的形式。上房東屋,是一家子里身份最高的長輩的居所。連老爺子現(xiàn)在這么做,表示他是真的斷了再給連守仁續(xù)弦的心思。而同時,他也對世人再次明確了連守仁作為長子,所擁有的繼承權(quán)和地位。
“繼祖兩口只有個大妞妞,你搬過來,也好能早點抱孫子?!边B老爺子見連守仁一直不說話,就又說了一句。
這后面的一句,多少有些托詞的意思。不過,也更加表明了,連老爺子心意已決。
那一天,不知道后來連老爺子和連守仁都說了些什么。只是到了晚間的時候。連守仁的鋪蓋就被搬進了東屋,連老爺子又讓周氏給連守仁騰出一個柜子,來存放連守仁的衣物。
從此,連守仁就一直陪著連老爺子和周氏,住在了東屋。
老宅如今的房間可算是十分寬綽了,連守義和何氏兩口子見連守仁搬了屋子,就又不平起來。
“爹。你看我們那屋,擠了這好幾口人,那屋子空著也是空著。你看,我大哥不用說,跟著你們老兩口睡熱炕頭。這繼祖兩口子,還是我們的晚輩。也住那么寬綽。爹,你看,你也給我們想個轍,寬綽寬綽唄?!?
連守仁搬進東屋的第二天,連守義就嬉皮笑臉地跟連老爺子要求道。
“如今你的翅膀硬了,還用我給你想轍?”連老爺子眼皮都沒撩,隨意地道,“你說吧。你想咋地?”
“爹。那個西廂房”連守義從來就不是個會矜持的人,聽連老爺子這樣說。立刻就順桿往上爬。
“西廂房咋啦?”連老爺子依舊不看連守義,“你要去住,就隨你住?!?
連守義就砸吧了砸吧嘴。他是想將西廂房占下,但是這天寒地凍的,要住到西廂房去,就得好好收拾一番,最起碼窗戶縫就得再糊一遍,然后,還得燒炕?,F(xiàn)在他們幾口人擠在東廂房里,每天除了晚上睡覺,不得已的要燒一回炕,其他的時候,他們寧愿出去串門,去蹭別人家的熱炕暖屋。
為了占住屋子,現(xiàn)在就得分人過去睡,還得每天收拾、燒炕,這讓連守義犯怵。
連老爺子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幾個兒子,他就是篤定了連守義和何氏兩口子的懶惰,才會這么說。
“爹,那你老這是把那西屋給我們了!”連守義咧嘴笑道,“那行,我們也不急著搬,等天稍微暖和暖和。有你老這句話就行?!?
“我說啥了?”連老爺子這才抬起頭來,淡淡地看著連守義。
“爹,你不是說把西廂房給我們了嗎?”連守義想趁機將這件事給敲定。
“混賬東西!”連老爺子瞪起眼睛,高聲斥罵,“我這還沒死那,你就想要分家產(chǎn)了?”
連日來,被連守義風(fēng)風(fēng)語的,連老爺子早就對他憋著一口氣。只是連老爺子歷來講道理,不像周氏那樣會胡攪蠻纏,所以一直不得發(fā)作。
“爹,我不是”心里再怎么想,這樣的話,連守義還是不敢承認(rèn)的。
“不是就好?!边B老爺子卻沒有乘勝追擊,而是立刻就緩下了口氣?!岸紕e著急,我都有安排。不過,我也把話說在頭里。這上房東西兩個屋,以后,那就是你大哥這一股人的。這個,誰都爭競不了。以后我和你娘有那一天,都得是你大哥打靈幡?!?
“西廂房那幾間屋子,是老三和老四給我和你娘養(yǎng)老的。不是你誰想要,誰就能得。”連老爺子看著連守義,特意停頓了一下,好讓連守義仔細(xì)體會他話中的含義。“這得看,兒孫孝順,那啥都好說。要是那忤逆不孝的,他也沒臉住我那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