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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8
三天后,記者薛非到達保護站。
薛非在北京看到程迦的攝影展后,萌生了實地采訪的想法,想以報道和文字的形式把保護站的生活記錄下來,更方便地在傳統(tǒng)媒體和新媒體上傳播;如果了解足夠深入,還想寫幾篇傳記。
站里的人像當(dāng)初迎接程迦一樣迎接薛非,程迦也在。
程迦當(dāng)初看到他發(fā)給她的極其詳細的行程單時,以為是個精致柔和的男人,沒想車門打開,下來個男兒氣十足的爺兒們,左腿只有半截。
他個頭很大,皮膚曬成健康的古銅色,拄著拐杖卻行動敏捷,德吉朝他伸手時,他快步上前回握。
薛非不僅來了人,還帶來報社號召社會各界捐助的十幾萬。
德吉說晚上一起吃飯,濤子嚷:“喝酒不?”
德吉說:“喝!”
石頭去買菜,程迦跟著上了他的車,在鎮(zhèn)上,趁著他買菜的功夫,自己掏錢搬了幾箱酒。
回保護站的路上,程迦接到報社那朋友的電話,問:“見著薛非沒?”
“見著了。”
“你也不好奇來問問我?”
程迦:“問什么?”
“他少了半條腿啊?!?
程迦:“問這個干什么?”
“他以前拍野外紀(jì)錄片,被獅子咬了也不讓同行的人開槍,傷了腿后干不成了。哦對了,他是個工作狂,現(xiàn)還單身呢。不愛溫柔愛強硬。”朋友調(diào)侃,“你們肯定合得來?!?
程迦:“掛了?!?
到了保護站,程迦幫石頭把酒搬進去,望見彭野在路邊打電話,她沒打擾他,往站里走,到門口遇上薛非,他伸手拿程迦懷里的箱子,程迦說:“不用?!?
話沒落,薛非單手?jǐn)堖^去了。他腿不好,人卻很壯實,力氣也大。
程迦也沒搶。
薛非說:“還以為會一道兒過來,沒想你先來了。”
程迦說:“你認(rèn)得我?”
“在北京開展覽時見過,太多人圍著你問問題,插不上話。”
程迦:“你有問題想問我?”
“看了你拍的照片,感觸挺多。你做的事太有意義了?!?
程迦無話可接,她清楚自己并不高尚。
站外,彭野看了一眼遠處的程迦,繼續(xù)和老鄭講話:
“保護區(qū)管理局很重視法證小組的構(gòu)建,已經(jīng)向上級申請人員技術(shù)支持。”
“好?!崩相嵳f,“什么頭發(fā)dna之類專業(yè)人員我沒有,但要根據(jù)子彈找槍支類型,咱武警隊里有精通的弟兄。有需要盡管提?!?
“嗯。短期之類條件不允許,可以先和公安的法證科合作?!?
“對了老七,黑狐要你命的事兒,千萬得當(dāng)心?!?
彭野微微瞇眼,道:“我自個兒的命,我比誰都在乎。”
他問:“那件事兒怎么樣?”
“我記著呢。那線人已經(jīng)獲取羊皮收貨方信任,最近要跟黑狐接頭??炝恕!?
彭野抿緊嘴唇:“好?!?
“說來也巧。以前也在買方安過線人,可沒一次黑狐出面,都叫計云上。原以為這回會讓萬子上,他倒要親自去。”
彭野若有所思,說:“你給我在你的隊伍里找一個特警。有用?!?
掛了電話,彭野立在冷風(fēng)里沉默了一會兒,才轉(zhuǎn)身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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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大伙兒都喝得有點兒高。德吉難得講起年輕時的光景,說那時沒有保護站,各個村子的青壯年們自發(fā)聚一起,跟著羊群守著羊群,和盜獵的人拼。
“那時候啊,打到半路還能對罵起來。沒法律規(guī)定說不能殺羊,就罵我們多管閑事啊,腦子有病,說這羊又不是你養(yǎng)的,這露天長的,誰打著就歸誰……”
程迦端著碗喝白酒,扭頭看彭野一眼,就他一個沒喝,夾著盤子里的青豆吃。
程迦聽阿槐說過,上次他喝醉酒是在二哥死后。
“……這幾年,重視動物保護的人多了,這是好事兒。來咱們這兒參觀的人也多,就是把心留這兒的少,回來的少……”
說到這兒,德吉看向程迦,滿面酒紅,笑道,“你走了,又回來了。謝謝,謝謝?!?
程迦沒多說,敬了德吉一碗酒。喝完,薛非又敬了她一碗,謝謝她讓更多的人開始關(guān)注西部。接著一伙人都來敬她,彭野沒攔,程迦也沒拒絕。
德吉難得敞開心扉,和大家說起年輕時心愛的姑娘:“……叫卓瑪,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我一瞅她眼睛,人就酥?!謇锘镒佣枷矚g她,她就喜歡我……我年輕時也高大帥氣吶……
那會子隔得遠,路不好,幾百公里的路要走上好幾天,也沒電話。我天天跟羊跑,哪顧得上她。我和卓瑪說,說讓她再等等我,等沒人盜了,我不干這個了,就回去踏踏實實種地放羊,跟她過日子。
后來,她跋山涉水,走了三天,去扎營的湖邊找我,說:
‘德吉,我要嫁人了,就不等你了啊?!?
我說:‘好?!?
是我對不起她啊……”
尼瑪想起麥朵,捂著眼睛,哭得氣兒都不順了。
十六眼睛也濕了,拍著他的肩膀,嘆:“叫你別喝酒吧,喝了酒容易哭?!?
程迦一聲沒吭,趴在桌上沒動靜。她喝了幾碗白酒,人醉了。
彭野說:“我先把她送回房間?!?
彭野扶起程迦的肩膀,她腦袋撞他鎖骨上,她睜開眼,直直看著他,臉頰紅撲撲的,眸子里裝了水,星子般閃耀。
像一陣細雨,彭野心一滑,仿佛磕了個跟頭。
他把她扶起來,拉開椅子,另一手伸到她膝窩下,低聲說:“你醉了,去睡吧。”
“好。我們?nèi)ニ?。”她醉酒時很靜,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闔上了眼,說,“彭野。我就和你睡一輩子?!?
彭野一愣,心一磕,跟劃了一刀似的。
一桌子人都安靜了。
德吉大叔的眼睛里閃起水光。桑央的眼淚開了閘嘩嘩直流。
那是說給所有人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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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野把程迦抱回宿舍,放在床上,她有點兒難受,皺著眉翻身。彭野俯身,捧著她的臉,吻她的嘴唇:“程迦。”
“嗯?”她模糊地應(yīng)。
“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她醉了,卻還記得:“我就和你睡一輩子?!?
他沒醉,眼睛卻濕了。
他吻著她:“好。”
“你和德吉不一樣?!彼f,“但又一樣。”
“……”
彭野低頭,深深埋在她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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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三隊的人要出發(fā)巡查。臨行前,第一批防彈背心到了。大伙兒穿上背心,心情都有些微妙。
彭野扔給薛非程迦一人一件。程迦擱手里掂了掂,說:“有點兒沉?!?
彭野道:“這已經(jīng)是輕的了。更沉的穿在身上行動不便?!?
尼瑪問:“七哥,是不是穿了這個,子彈怎么打都不怕?”
彭野:“我現(xiàn)在開槍試試?”
尼瑪:“可以試么?”
“當(dāng)然不行?!迸硪靶Τ鲆宦暎嗳嗨哪X袋,說,“一般的子彈穿不透防彈衣,但會造成‘防彈衣后鈍性損傷’,嚴(yán)重也會致命。更可況,有威力的子彈也能穿透。
都愛惜自個兒,別以為套上這層背心就是免死金牌?!?
眾人答:“是嘞!”
程迦聽在心里,拿手機搜了一下“擊穿防彈衣”,結(jié)果叫她沉默了很久。
出發(fā)時,德吉送他們一程,順道帶薛非看一處無名墓地,那里葬著在無人區(qū)犧牲的人。
十月底的高原,天依舊湛藍,冷風(fēng)卻開始肆虐,草木也轉(zhuǎn)黃,天地露出蕭索之態(tài)。
行車沒多久,前方出現(xiàn)一處墓地,一座座灰色的墓碑佇立在枯草叢生的山坡上。
眾人下了車過去,程迦在隊伍最后邊,遠遠聽著德吉給薛非講每個墓碑的故事。最后,走到高處一座老舊的墓碑前,德吉停下了。
它似乎在那兒站了很多年,黑色的面兒剝落,露出灰白的砂石。
多少年風(fēng)吹雨打。上邊篆刻的名字不清晰了,只有個隱約的“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