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4
從今天開始,她要學(xué)做一個防守者。
程迦坐回高腳凳上,拿筆刷沾一層橘紅畫上畫布。半路,她想了想,母親在她讓她離開的瞬間,應(yīng)該就洞悉了一切。
她下了凳子,走到流理臺邊拿起手機(jī),打出一行短信發(fā)給母親。
“媽媽,我原諒你,也請你原諒我。”
發(fā)完走向凳子和畫架,腳步一停,又返回去拿手機(jī)。末了,打三個字過去:“我愛他。”
發(fā)送完畢。
她一動不動,緊握著手機(jī)。她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終于又發(fā)一條:“也愛你。”
很久之后,程母回復(fù)說:“明晚回家吃飯?!?
當(dāng)年酒駕的直接肇事者早已服刑并出獄,她和母親卻永無解脫之日。
十二年來,她和她總是想,如果那天深夜她沒有任性地堅持去吃冰淇淋,車禍就不會發(fā)生。而如今,到了兩人一起放下執(zhí)念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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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吃過飯,程迦送彭野去機(jī)場。
九月的上海仍然燥熱。
程迦站在大廳里思索著什么,等他換了登機(jī)牌回來,她忽然問:“那個人是你?”
彭野一開始沒明白:“什么?”
程迦望住他,語氣微緊:“那天和我說話的是你?”
彭野一愣,隔幾秒明白了,也趕緊道:“是?!?
“把我從車?yán)锉С鰜淼囊彩悄???
“是?!?
“當(dāng)時,你說你是一個朋友?!?
“你都記得?”
“都記得?!彼删徬氯?,道,“我以為是徐卿?!?
“……”
原來之前一切的情與怨,不過是一場場誤會。因緣輪回,她的紅線,終究是重回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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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海回西寧的飛機(jī)上,彭野很平靜地睡著了。落地后,他給程迦發(fā)條短信說到了。過一會兒,兜里手機(jī)滴滴震,他知道她會回復(fù)一個字:“好。”
但意外的是這次有三個字。
他想著她那沒什么起伏又帶著點兒涼意的聲音:
“那就好?!?
彭野停在機(jī)場大廳里,人來人往,他手指輕點著摁鍵,緩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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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
方家難得迎來一次家庭聚餐。方父,程母,方妍和程迦都在。
張嫂準(zhǔn)備了一大桌子菜。極少沾酒的方教授還開了一瓶紅酒,方妍想起上次發(fā)酒瘋,有些赧然,程迦看著倒像不記得。
方父轉(zhuǎn)一下餐桌上的圓盤,道:“多吃點蝦仁,補(bǔ)充營養(yǎng)?!?
程迦舀了一勺子。方父問:“迦迦最近忙嗎?”
“前些天不忙。但馬上要忙了?!?
“你那攝影展反響很好,我們大學(xué)里的老師學(xué)生都在關(guān)注這個,還新成立了不少志愿者團(tuán)隊?!?
“嗯。下一步想把它推到更多的城市,我還計劃再更深入地去拍攝一次?!?
程母聽了,看她:“什么時候?”
“還遠(yuǎn),幾個月后?!?
程母開口,有些嚴(yán)肅:“你們算是男女朋友了?”
程迦“嗯”一聲。
“他想過來上海嗎?”母親永遠(yuǎn)是現(xiàn)實的。
程迦沒答。
“怎么不說話?”
“應(yīng)該沒有。”
“這么說你要跟他去那個偏遠(yuǎn)的地方?”
“也不會?!?
“迦迦,你不能不考慮未來。把頭埋在沙子里是沒用的。媽媽是過來人,你還年輕,熱戀時太理想主義,這種沒有保障的關(guān)系維持不了多久,到頭來受傷的還是你自己?!?
程迦不同意,卻也無能反駁。
方妍見氣氛要變,趕緊往程迦碗里添菜:“吃點玉米。”
卻沒能阻止程母:“他那身份……作為一個男人,應(yīng)該從實際上為你做打算,他有嗎?先不說物質(zhì),就說他那份工作,危險性多大。就算為了你,他也該想想換份工作。媽媽知道你怎么想,你什么都不求,就求一顆心。你太理想化……”
方教授終于拍了拍程母的肩膀,沉穩(wěn)道:“吃飯不談國事?!?
程母停了話語。
方教授道:“迦迦,先吃飯?!?
程迦捏著筷子,半天沒動靜。她只看得見最簡單的事情,看不到那些復(fù)雜現(xiàn)實。徐卿愛她,年齡不合適;江凱愛她,夾著王珊不合適;現(xiàn)在到彭野,身份不合適;碰上誰在他們眼里都不合適。
她覺得有些疲倦,很久了,才輕聲道,
“你們不知道一顆心有多難得?!彼е?,搖了搖頭,“你們都不知道。”
她抬起頭,看著母親,“我以前從沒得到,有多難,我知道的?!?
“如果有什么問題,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我們自己會處理?!?
她臉色異常平定,對話結(jié)束。
程母看一眼程迦,又看一眼方教授,想著才緩和的母女關(guān)系,最終沒再說什么。飯后,程母走上露臺,臉色不好。
方父過去,攬住她的肩膀,拍了拍。
程母道:“我這是為她著想,年輕人就是不肯考慮現(xiàn)實,我說得那點兒不對了?”
方父把她拉到長椅邊坐下,道:“不顧現(xiàn)實,隨心而行,這就是年輕啊。為什么我們這些上了年紀(jì)的人想回到年輕,因為羨慕啊,隨心而行,多好的詞。
但你說的也對。作為長輩,職責(zé)就是給年輕人提醒??赡阏f話方式不恰當(dāng),提起那個男人,語氣辭都不好。對這群底層英雄來說,最大的悲哀不是壞人的猖獗,而是好人的歧視。
我們不能讓他們寒心?!?
“我不是歧視。他要不和迦迦扯上關(guān)系,他干的事我也會說偉大?!背棠傅?,“我看過那攝影展,你們看的是崇高,我看的是我女兒要死守的男人。又苦,又窮,又危險,你們都當(dāng)看客地瞧英雄,瞧完一轉(zhuǎn)身,各過各的幸福生活。迦迦怎么辦?”
“迦迦這孩子,外邊再怎么變,心里頭純粹,比很多同齡女孩難得啊。”方教授微嘆,“我倒覺得,那個男人會為迦迦考慮現(xiàn)實。我也看過攝影展,那是個有責(zé)任有想法的男人。我倒覺得他在等待某個契機(jī),具體是什么,我不清楚。但和迦迦在一起后,對迦迦的責(zé)任會讓他考慮更多。”
程母沉默。
方父拍拍她的肩膀,道:“你看迦迦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這個男人對她的影響很大,而且是好的方面。后面的事慢慢來,不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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