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一扇開著門的民居,程迦探頭看,外頭陽光燦爛,屋內(nèi)陰陰涼涼,穿著袍子的婦人坐在地上煮茶,奶香四溢。
婦人見了她咧嘴笑,黝黑的臉龐像泛起褶皺的湖水。她沖程迦招手,示意她進去喝杯茶。
程迦頷首致謝,搖了搖頭,又指指相機,意思是可不可以給她拍照。
婦人點頭。
黑暗的室內(nèi),一道光從屋頂?shù)拿A┫聛?,婦人坐在光與黑的邊緣為家人煮早茶,蒸騰的煙霧似乎彌漫出奶香。
婦人目色溫柔,輕輕攪動著木勺,她粗糙的嘴角掛著淡淡的滿足的笑。
程迦坐到門檻上,給她拍了幾張,但多少有些失望。婦人最美的笑容是剛才抬頭一瞬,有股沖擊到心里的力量。
可現(xiàn)在鏡頭上的笑容……少了點說不清的味道。
程迦拿下相機,對婦人擺了個謝謝和再見的手勢。
**
小街道上,
“阿姐,這茄子小得跟鵪鶉蛋一樣,便宜點嘛……”
石頭還蹲在地上和菜販子討價還價時,尼瑪杵了杵彭野,低聲說:“七哥,你看,那個……計生用品販子?!?
彭野看過去,程迦坐在一戶人家的門檻上,托著相機對著里屋拍照。
十六:“尼瑪眼尖的嘛,昨晚就一直盯著她看,春心蕩漾了!
“我奇怪她怎么那么白,你還不是看的?”
“我看不要緊呀,我又不喜歡小賣部的麥朵。”
尼瑪急了:“你不要亂說!”
“不喜歡啊,那我買個發(fā)卡送給麥朵去?!?
“你敢!”
尼瑪推他一把,十六差點兒撲到茄子堆上。
十六笑嘻嘻站好,問:“她是背包客,來旅游滴吧?”
彭野不感興趣:“不知道?!?
尼瑪說:“這幾年來羌塘旅游的人多得跟小羊羔子一樣。不過,一個人走危險的咧,特別是女的。咱們一路上看到多少尋人啟事,失蹤的,連骨頭都找不著。怎么這么多人跑來?”
石頭把茄子裝進布袋,哧一聲:“你不曉得,現(xiàn)在流行‘文藝女青年’。跑來無人區(qū)拍幾張?zhí)厣L景,配點兒文字么子的,一群人羨慕。”
尼瑪費解地搖頭:“這兒不是山就是土,不是牛就是羊,有啥好看的嘛?”
十六勾著彭野的肩膀:“旅游就是從自己待膩的地方跑去別人待膩的地方。不過……”
彭野說:“我還沒待膩。”
尼瑪說:“我也是。”
“十三塊九,四舍五入算十塊好啦。”石頭抬起頭,“我也是啊?!O,買了這么多,送一塊牛肉嘛。不行啊,那送一顆大蒜好吧。”
**
程迦拿出手機看一眼,信號很弱。她試著撥了下電話,結果信號斷了……
程迦來這之前通過攝影協(xié)會聯(lián)系了可可西里保護區(qū),宣傳科工作人員給了她一個電話,說是達杰保護站三號巡查隊的隊長,讓她直接聯(lián)系。
照理說,從西寧往格爾木走是最近的路線;但程迦想來羌塘看看,于是饒了遠路。
她與宣傳科達成一致,對方提供保護和便利,她拍攝照片做宣傳,在大城市進行巡回展覽的收入交給對方用于保護區(qū)工作建設。
程迦想要的,只是一張好照片。
江郎才盡這個詞,太恐怖,是所有創(chuàng)意工作者的噩夢。
她的經(jīng)紀人上星期還打電話,說她快一年不拿照片參賽了。那位經(jīng)紀人說:“親愛的,拍張照而已,別想那么多有的沒的,你專業(yè)技術不用說,別太理想主義,拿獎賺名氣才是硬道理。對你來說,拿獎還不簡單,
沾上貧窮,這才顯得普世,憂國憂民,因為富裕是自私自利的;
得貼近底層,這才有層次,有深度,因為上層是膚淺浮夸的;
最好是偏僻地區(qū),這才有思想,因為城市是沒有內(nèi)涵的;
如果邊緣自然就更棒了,這才能讓人深思,獲得內(nèi)心安寧,因為社會是讓人浮躁的?!?
得知她要來可可西里,經(jīng)紀人樂了:“親愛的,你終于開竅了。”
程迦呵呵而過。
**
程迦捧著手機在路上找信號,走了幾十米,居然連一格都沒有了。
她扭頭看到一家小賣部。
木牌子上寫了一串藏文和一串歪歪扭扭的漢字“麥朵的小賣部”,柜臺上有公用電話。
小賣部售貨員是一個藏族女孩,頭發(fā)拿彩繩編成小辮兒,二十歲左右,濃眉大眼,笑起來一口白牙,還有深深的酒窩。
“我打個電話?!背体葥芰颂柎a。
“嘟,嘟,嘟……”程迦等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柜臺。
**
路的另一端,一隊男人在早晨的人群里穿梭。
彭野低聲對十六說:“過會兒清點一下車上的槍.支彈.藥。”
十六心里瓦亮,這次返程,路途兇險。
走在前邊的尼瑪忽然停下腳步,靜了靜,回頭說:“七哥,你手機在響?!?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