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梟雄?
這樣的一個用詞,實在有些特殊,透著一種別樣的意味兒。
澹臺修有些沒有想到。
他不由得回過頭來,打量見愁:眼前的女修,看上去從容且恬淡,依舊與先前一般,給人以平易近人的感覺,甚至因為那由衷的欣賞與贊嘆,更添幾許難的奪目。
只不過……
欣賞,贊嘆?
沈腰可不是什么簡單的女人,更不用說此刻已經(jīng)展露出了自己的手段與獠牙。他自問以自己如今的修為與地位,都無法保持心內(nèi)的平靜。
那么,她怎么就能以這樣一種姿態(tài)來評價沈腰?
第一次,澹臺西忽然有些認真地思考起了眼前這尚且不知名姓的女修的身份和性情,一時竟有一種難以喻的奇妙感受。
看不穿,想不透。
看似普普通通,實則從頭到腳都透著一種極端的神秘感。
一時間,他有些難以收回目光,神情中也帶了幾分恍惚的探究。
見愁回眸,便瞧見此番形狀,一猜便知道自己這態(tài)度似乎的確過于平靜了些,但要掩飾也來不及了,更何況……
有什么好掩飾的呢?
她微微抿唇:“澹臺公子不這樣覺得嗎?”
“倒也不是?!?
澹臺修終于算是反應了過來,見她這樣自然,半點沒有心虛,反而越發(fā)地好奇和迷惑起來。心里的直覺已經(jīng)在告訴他,這女修絕不簡單。
“似沈腰這般厲害的修為與手段,的確當?shù)闷疬@兩句評價。可惜,竟沒一人知道她到底是何來歷,委實神秘了些?!?
這一點,見愁也聽說過。
東南蠻荒本就是個群魔亂舞之地。
信奉邪魔道的人,各有各的來歷和故事,各自埋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過往。但如沈腰一般成名便在潼關驛,且還半點根底沒泄露的,壓根兒沒有一個。
她仿佛是石頭縫里憑空蹦出來的。
神秘,強大,且有老練的手段。
見愁其實隱隱然有一種預感——十九洲說大很大,但說小也很小。她跟這一位“潼關驛大司馬沈腰”,總有一天會遇到的。
是敵,是友?
一切都還不清楚。
如今么……
她眼簾垂下來,遮掩了目中傾瀉而出的精芒,只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總歸有一日是能知道的。比起沈腰,我更好奇的是其他幾位……”
“其他幾位?”澹臺修不解。
見愁一指放在桌上攤開的《智林叟日新》,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或明或暗的名字:“不知道澹臺公子有沒有注意到,方才三十多件珍寶的爭奪中,不管最終結(jié)果如何,大部分人已經(jīng)出過了價,說過了話。唯獨五個雅間例外——”
“嗯?”
澹臺修一下感興趣起來,心底微微一動,也就意識到了見愁想要說什么,于是走了過來,站到了桌旁,低頭向那攤開的折子上看去。
“這我之前倒是沒注意,五個雅間?”
“對,五個。除開澹臺公子您自己這雅間不算的話,還有其余的三個。其中兩個雅間在頂層,一個雅間在我們下一層?!?
見愁點了點頭,順手將折子推了過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澹臺公子說,白銀樓請柬發(fā)了出去,如今來了的人名字都亮著。并且,澹臺公子認得的人,應該蠻多吧?”
嘶!
真真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聽完見愁這話,澹臺修已是忍不住刮目相看了:如此縝密周到的心思……
“你是想讓我辨認,看看這幾個沒出價的雅間里,到底都是誰?”
“澹臺公子料事如神,的確如此?!币姵罟ЬS了一句,“雖則大多數(shù)人都是奔著左流而來,但對前面的東西都不感興趣的人,必是對左流志在必得。這些人,都算是公子的對手吧?”
其實是她的對手。
只不過完全沒有必要說出來,畢竟澹臺修想與那個傀派少主沈問醒作對,且還對左流有些興趣。
她說的也不算不對。
眼下前面三十多件珍品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爭奪。
得到心儀之物的修士們,大多喜笑顏開,也有一些認識的開始串門相互道賀;場中的氣氛,也因為先前交鋒的潼關驛大司馬沈腰和傀派少主沈問醒,熱度猶在,尚未冷卻……
只有極少數(shù)的一部分雅間,依舊像沒人一般,靜悄悄的。
在這樣熱鬧的白銀樓中,它們看起來不那么引人注目,但某種意義上而,又十分地突兀。
澹臺修回想了一下,細看見愁推過來的這一份名錄:“我認得人,的確不少,方才出價之人各自是什么身份,大約也有數(shù)。除我之外,還有三個人的話……”
話說到這里,他眼神已猛地一凝,精光畢現(xiàn)!
見愁眉梢頓時隨之一跳:有結(jié)果了?
還真是有了。
澹臺修伸手一指:“你看這里,這三個?!?
“清鳴山莊,故紙居士;逍遙谷,莫遠辰;還有……”
見愁看了過去,便將這名字念了出來,只是念到最后一個的時候,卻終是沒忍住,心驚了一把。
“解醒山莊,薛無救?!”
不就是前兩天在夜航船外面,為她背了黑鍋的那個“紫衣劍侯”嗎?
她沒記錯的話……
“此人,似乎是……”
“不錯!”
澹臺修先前也是忘了看這份名錄,如今看了,才算跟著見愁一起驚心動魄了一把。此時此刻,他面上已經(jīng)掛上了幾分古怪的笑容。
“白銀樓請劍皇,劍皇沒來;可與劍皇交好的紫衣劍侯卻來了,而且至今還沒動靜……”
他是自己要來的,還是代表著曲正風來的?
來,又是想要干什么呢?
這一瞬間,見愁竟難以捕捉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至今不知道曲正風叛出崖山到底是為了什么,也不確定對方是否還對崖山存有那么一點舊情分,更不清楚這個紫衣劍侯薛無救,到底為何到來,又會對她今天的目標產(chǎn)生什么影響。
見愁想不透。
眼下距離白銀樓壓軸懸價開始的時間,已經(jīng)越來越近,也沒有那么多時間留給她慢慢思考了。
索性干脆不想,直接發(fā)問:“薛無救是名聲在外,身份也敏感。但剩下的這兩位呢?”
剩下這兩位?
澹臺修的目光移到了這兩個名字上,唇邊浮上一抹淡淡的冷意,竟道:“這兩個人,就更有鬼了?!?
“有鬼?”見愁心一跳,訝異,“這二人有什么問題嗎?”
“仙子不知,清鳴山莊的故紙居士與逍遙谷的莫遠辰,一個如今雖有元嬰期的修為,但多年難進寸步,眼看著就要到壽數(shù),所以他死命地閉關,希圖能在壽數(shù)盡時突破。這樣惜命的人,怎會為了一個對他毫無用處的左流浪費時間來白銀樓?”
澹臺修一面說話,一面搖頭,又用手指敲了敲后面“莫遠辰”三個字。
“剩下的這個,一年有大半時間都不在逍遙谷,是個行遍四方的浪蕩子。明日星海之中,倒沒有太多與此人相關的傳聞。按理說,不像是會理會白銀樓這請柬的人?!?
竟然這般?倒是有些意外。
見愁略一思索,便嘀咕了一句:“似乎不該來的來了,不會來的也來了……”
“是啊,只不過……”
他可不會認為事情會有這么簡單。雖然不知道智林叟這名錄是怎么制成的,但猜也知道多半與請柬的特殊性脫不開關系。這樣以來,可操作的空間就太大了。
“誰知道,來的到底是人還是鬼呢?”
是人,是鬼?
這話沒說完,怕還藏著點深意。
見愁下意識地皺了眉頭,思索片刻,正待要抬頭細問。
可沒想到,也是時間湊了巧,白銀樓中先前響起過的黃鐘之聲,再次響徹!
“當——”
每一次鐘聲敲響,都代表著下一件珍品即將登上隔岸臺。
而這一次,顯得格外不同一些。
鐘聲響起的剎那,先前還熱熱鬧鬧的白銀樓,好似被一場大風吹卷而過,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青天白日里,竟有一種奇怪的森冷。
水晶宮似的白銀樓,將陳舊的、灰黑色的隔岸臺圍攏,猶如一圈華麗的堡壘,而窗前的每一個人,都在此刻將目光投向了隔岸臺。
寬闊的高臺上,先前纖柔細弱的美人們,已經(jīng)悄然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兩列披著斗篷的黑袍修士,大大的兜帽扶了起來,將他們的面容都隱藏在陰影中。
嚴肅,沉冷。
在這樣明亮的天光中,如此的形容與打扮,竟讓所有人感覺到了幾分陰森。
上方的見愁一看,瞳孔便猛地縮了一下。
夜探過夜航船的她,不會認不出來:此刻隔岸臺上出現(xiàn)的這些修士,正是當夜地牢之中的那些修士!
從衣飾到氣息,莫不一致!
先前下去不知處理什么事的震道人,也再次走了上來,臉上依舊掛著笑容,看起來似乎熱情了許多。
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整張臉都緊繃著,并沒有表面看起來那么輕松。
畢竟,前面所有,都可以說是添頭,最后這場才是正菜,緊張在所難免。
“又讓諸位久等了?!?
震道人再次站到了隔岸臺的最中央,朝著四面拱手。
“前面三十余件珍品,各自已有合適的歸宿。不過,老朽也知道,在座的列位,今天會來到這里,為的其實都是這最后的一件——壓軸懸價!”
四面無聲。
澹臺修已轉(zhuǎn)身望著隔岸臺,側(cè)立于桌案旁的見愁亦用手指,悄然扣緊了桌案的邊緣,注視著正在說話的震道人。
“白銀樓素來有白銀樓的規(guī)矩,壓軸懸價,想必諸位早有耳聞?!?
“懸價之物,經(jīng)本樓鑒定,必定在某一方面擁有極高的價值,所以有懸價的底價,并且每一次壓軸懸價,都會制定獨特的規(guī)則。”
“本次懸價,底價十萬!”
十萬。
縱使眾人其實早都看過懸價名錄上標注的數(shù)目,此刻親耳聽到,也依舊難掩那種震撼與無之感。
光是這底價,早不知將多少普通修士攔在了門外。
場中,依舊沒有人接話。
震道人環(huán)顧四面,在這一刻,也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他知道,來到這里的都是大人物。而他們,此時此刻都注視著他一個人。
只不過,該說的,依舊要說。
“除此之外,本樓此次懸價的獨特規(guī)則,也已制定完成?!?
“本次懸價,主要采取守擂制。白銀樓為守擂一方,從夜航船派出三位修士;出價最高者,可以派出不超過三位修士挑戰(zhàn),全勝者即可得到懸價之物?!?
“如若挑戰(zhàn)失敗,出價次者將會獲得挑戰(zhàn)機會;再不勝,則本次壓軸懸價流拍?!?
震道人語氣尋常,仿佛只是正常宣布規(guī)則。
但他這話一出來,尤其是“守擂制”一出來的時候,整個白銀樓中,立刻起了一片驚呼之聲。
“什么?”
“不會吧,白銀樓瘋了吧?還有這樣的規(guī)則?”
“竟然只是得到一個挑戰(zhàn)的機會……”
“這難度實在太高了,明擺著不是我等能參與進去的范疇啊。”
“誰說不是呢……”
……
先前還安靜的白銀樓,眨眼又吵吵鬧鬧一片,許多修士并不像見愁一樣在五行八卦樓花了大價錢買消息,這會兒聽了規(guī)則,全都感到了意外,甚至無法理解。
這里面,也包括澹臺修。
聽見十萬,他半點反應都沒有。
沒關系,爺有錢。
可是……
守擂?
還要派出三個修士擊敗夜航船派出來的修士?!
開什么玩笑?
這是懸價還是打架?
不早說有這種規(guī)則,他今日剛來的時候,因為在白銀樓外遇到了見愁,早把他那一群仙女魔女姐姐們趕回去了??!
要靈石,我靈石賊多啊。
要人?
天,我他娘現(xiàn)在上哪兒給你找去?!
澹臺修簡直傻了眼,站在窗前,想起自己要與沈問醒作對的計劃,差點氣出病來,一瞬間已是面沉如水。
旁邊的見愁見狀,卻是有些意外。
澹臺修這樣子,看起來竟是對這規(guī)則半點不知啊。難道是先前并未去五行八卦樓打聽過?
“澹臺公子之前并不知道有這規(guī)則嗎?”
澹臺修面色依舊難看:“我自負對白銀樓了解深厚,懸價的規(guī)則雖每次都在變,但總歸脫不出那幾樣。卻沒料想他們今日會定出這般的規(guī)則來!”
還真的是不知道!
見愁一時有些詫異,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在情理之中,但幾乎是同時,另一個在她腦海中盤旋已久的念頭,就忽然冒了出來。
澹臺修并未提前得知白銀樓此次的規(guī)則,那么也就意味著,他的準備并不如他自己計劃中的那么充足。
錢,她相信澹臺修有;
但另一個方面,只怕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可,這不是天賜的良機嗎?
見愁缺什么?
缺錢!
澹臺西缺什么?
缺人!
而他們的目標,都是左流。如果說……
這一瞬間,見愁原本平靜的心底,生出了幾許波瀾,繼續(xù)滾燙,只是她打量了打量澹臺修如今冰封的面容,終究強行將這提議的沖動暫時壓制了下來。
不,暫時還不能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