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柄無數(shù)鮮花構成的短刃,已經(jīng)騰起了凜凜的威勢。
如花公子只想一鼓作氣,三兩下干掉了黑龍,免得多生事端。
哪里想到見愁憑空這么一聲喊?
眉頭一皺,他陰柔慵懶的眉眼底下浮出幾許冷意,險之又險地將這一刀硬生生收回,回看見愁一眼:“見愁道友……”
“你看?!?
見愁知道正常人都不會理解自己,干脆直接一指海面之上。
如花公子凌立于半空之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看清情況的同時,頭皮一炸。
先前被他斬斷的一頭黑龍,前半截身子有腦袋,還在逃竄之中,剩下的半截眼見著就要掉進海里,還在掙扎不已,可在掙扎的同時,被斬斷的傷口卻還在不斷愈合。
沒一會兒,竟然有一個新的黑龍龍頭從斷口處生出來!
“這是……”
如花公子的聲音里,帶著一種難的震撼。
“是蚯蚓不死。”見愁嘆氣解釋了一句,補充道,“這一頭雖是黑龍,可原本卻是由一只蚯蚓變成,所以可能保留了蚯蚓的某一種特質吧……”
至少現(xiàn)在看是這樣。
天知道如花公子再來一刀,會不會出現(xiàn)第三頭黑龍。
眼下這樣的情況,簡直讓人悚然到了極致。
蚯蚓不死,他們也就不敢下刀,可誰知道蚯蚓的這種復生能力到底保持了多少?
萬一只能進行一次完整的“復生”呢?
可是……
誰也賭不起。
至今這一頭黑龍都沒有表現(xiàn)出自己的戰(zhàn)斗力,可百丈的身軀已經(jīng)讓人有一種望而生畏之感。
獵龍獵龍,必定不會那么簡單啊。
別到時候他們一刀一刀砍過去,沒獵到龍,反倒被一群龍圍攻,那才好笑了。
如花公子現(xiàn)在整個人已經(jīng)面色陰沉,說不出話來。
見愁朝海里一看,已經(jīng)重新生長出龍頭的黑龍,因為興奮騰空而起,整個龍身上掛著海水,一片片黑色的鱗甲,在天光海色之下,竟給人一種熠熠生輝的之感。
原本五十丈的身子在龍頭重新生成之后,竟然在海水之中猛然一漲!
“吼——”
龍吟恐怖,海面生浪。
五十丈龍身一變而為百丈,綿延出去,在海面上兇惡地翻滾……
一雙威風凜凜的龍目,在一片浪濤之中,定住了,直勾勾地看向半空之中的如花公子。
它甩著自己的尾巴,長長的身軀躬起來,一只龍爪按在水面上,緊繃極了,呈現(xiàn)出一種即將攻擊的姿勢。
這眼神里,分明帶著無比的痛恨恐懼。
很明顯,它記得之前對自己動手的乃是如花公子!
見愁見勢不好,直接操控著腳下那一座海島靠了上來,聲音鎮(zhèn)定:“下來吧?!?
“下來?”
如花公子笑了一聲,瞇起眼睛來,眼底生出無數(shù)瀲滟的光彩,竟有一種風華絕代之感。
一身艷麗的衣袍唯獨右邊的袖子沒有半點花紋,素凈極了,此刻迎風獵獵,純粹到了極致。
他回看了見愁一眼:“見愁道友可知,不是什么東西都配當我的獵物的。”
獵物?
見愁不是很能聽懂他說的話。
如花公子也懶得解釋,只是重新調(diào)整了自己的姿態(tài),另一手將披散下來的長發(fā)一甩,頓有一種極致陰柔之感。
他盯緊了前面的黑龍,手中的刀刃刃口上,有一點一點的光華散開,變成一片一片四溢著芳香的花瓣。
在他盯緊黑龍的同時,黑龍也緊緊盯著他。
長達百丈的身身子,就蜷在身后,它轉動著碩大的龍頭,眼珠子轉動,也對如花公子抱以完全的警惕,似乎就要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撲上去,給如花公子致命一擊。
但是……
這場面,落在見愁眼底,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頭黑龍畢竟是蚯蚓變的,見愁竟然覺得它現(xiàn)在與如花公子對峙的姿態(tài),半點沒有傳說中的巨龍威嚴,就連周承江的龍鱗道印開啟之時,似乎也比它氣勢凜冽。
心念觸動之下,見愁手中的鬼斧悄然握緊。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不斷在海面上游動的巨龍竟然給人一種長蛇一般的感覺,呃,還是比較慫的那種。
這一種念頭出現(xiàn)得很奇怪,甚至毫無來由。
連見愁都覺得自己這個錯覺真是絕了,可偏偏……
下一瞬間,她與如花公子,便見證了這整個空海之上最神奇的一幕。
原本一人一龍正在緊張的對峙之中,仿佛只要下一刻對方露出破綻,他們就要相互撕咬上去,卻沒想到,那一頭黑龍在不斷地晃動腦袋之中,一個低眼,竟然看見了海面上一片堪稱“巍峨”的黑影。
嗷!
這是什么鬼!
那一瞬間,整條黑龍狠狠打了個寒戰(zhàn),接著開始了劇烈的顫抖。
如花公子手握著那一柄無數(shù)香花匯成的短刃,險險就要動手。
可下一刻,那一頭黑龍竟然像是嚇傻了一樣,在劇烈顫抖之后,一甩龍頭,“吼”地發(fā)出了一聲驚恐的龍吟,隨后竟然一甩長長的龍尾,砰然拍擊在海面上,發(fā)出巨大的一聲響,接著竟然一轉頭,瘋狂逃竄!
怪物,有怪物??!
好大一條怪物在水底下啊,嚶嚶嚶不要追我!
嘩啦啦啦……
一條黑影甩開了見愁與如花公子兩人,尾巴晃動之間拉出了無限的浪花,在海面上延伸出了一條雪白的長線,簡直像是一個被嚇傻的小孩子。
沒一會兒,兩人的視野之中已經(jīng)沒有了那一條黑影。
如花公子近乎僵硬地低下頭去,看了看自己的海盤:原本代表一條黑龍的長線,已經(jīng)化為了兩條,一前一后,齊齊向著西北方向而去,像是……
逃命。
為什么,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縱使如花公子覺得自己是見多識廣,這一會兒也實在是有些思考不過來。
先前見愁說蚯蚓不死,他才想起典籍之上介紹的有關蚯蚓的一些細節(jié),說是蚯蚓被斬斷之后依舊不死,身體的其他部位依舊可以變成新的蚯蚓。
可現(xiàn)在呢?
好好的一頭黑龍,到底又是為了什么而瘋狂逃竄……
之前第一次看見黑龍?zhí)痈Z的時候,他覺得是那個地方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可現(xiàn)在呢?
難道那可怕的東西還跟著他們?
如花公子手中由鮮花匯聚而成的一柄兵刃,忽地散開,重新化作無數(shù)的花朵,飛回了他袖口上,轉而凝結成一朵又一朵精致的花紋。
于是,他那素凈的白色袖袍,立刻又恢復了先前俗艷的模樣。
只是見愁是再也不敢小看這一件衣裳了。
如花公子疑惑道:“這一頭黑龍似乎有些不對勁?!?
他看向見愁,見愁思索了片刻,卻露出了笑容來,道:“我心里倒是有了一個想法,卻不知對還是不對。”
“愿聞其詳?!?
“公子見多識廣,可曾設想過,若有一日,螞蟻變成了大象,當會如何?”
螞蟻變成了大象?
如花公子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看向了見愁,卻見見愁臉上帶著淺淡的笑意,似乎已經(jīng)窺破了一切的真諦。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看中的這一只獵物很厲害。
中域向來是個人才輩出的地方,更何況是崖山?更何況是崖山的大師姐?
略略一思索,如花公子也已經(jīng)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它怕的是它自己?”
“不敢確定,不過差不離。”
見愁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如花公子的猜測。
看一眼海盤,那一頭黑龍早已經(jīng)不知去了哪里。
見愁開口道:“我們方才在此處打斗,動靜也有些大。如今除卻那一個能瞬移的和一個能隱匿的,其余人到底是什么本事還不知道,為保險起見,只怕我們不能在此多作停留?,F(xiàn)在是朝哪邊去,公子可有什么意見?”
意見?
他還能有什么意見。
如花公子忽然覺得:站在自己眼前的這一名女修,身上帶有一種天生的領袖的氣質。
這一番心思,堪稱考慮周全,看似是讓自己選擇,實際上她已經(jīng)定下了大的基調(diào):他們之前的動靜太大,不能在此多作停留,以免被人發(fā)現(xiàn)。可偏偏,她問自己的是“朝哪邊去”,也就是說必須得走。
好一個“可有什么意見”。
按理說他應該為此不爽并且生氣的,畢竟不管在哪里,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一般都是由他做主,無人敢為自己拿主意,見愁還是頭一個。
偏偏……
他竟然覺得對方說得很有道理,盡管已經(jīng)為自己做了決定,卻讓人不討厭,甚至有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這一年小會,崖山到底出了個怎樣的人???
如花公子內(nèi)心有一種難的感慨,他看了見愁半晌,最終還是揚起了自己的嘴角,勾出一縷明媚而慵懶的笑意來:“有龍初便有風云,不管獵龍不獵龍,總歸尋龍而去,不會錯?!?
“有道理?!?
見愁露出一個贊同的表情來,好像如花公子說了什么好了不得的真理一樣。
接下來,她心念一動,整座海島頓時由靜而動,再次破開了深海,蕩起了重重的浪濤,朝著西北方向追去。
如花公子也直接從半空之中落了下來,站到了見愁的身邊。
在騰起的無盡浪花之中,他忍不住側頭看了看見愁:一身月白色的長袍,沒有普通女子的嬌弱,只眉目之間還有一股動人的秀雅,站在深黑色的礁石上,面對著迎上來的無數(shù)巨浪,眼神明亮,只有一種難的端麗。
少有人給他這樣的感覺,站在這巨浪之前,卻給人一種巍巍乎如高山之感。
睿智,機警,卻還保有善念……
在這十九洲,何等難得?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襟之上繁花無數(shù),忽然無奈地長嘆一聲:“見愁道友啊,真不知與你同路而行,同臺而戰(zhàn),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見愁并未回頭,迎面來的浪花濺起了無盡的水霧,她的目光卻在高遠的蒼穹上。
臉上同樣有些微的笑意,不過并不明顯。
“于見愁而,能與諸位英豪同路而行、同臺而戰(zhàn),幸事也。”
幸事也。
這聲音很快被海上騰起的狂風吹散了,卻深深地鐫刻在了如花公子的心中,也深深地鐫刻在了昆吾山腳下無數(shù)聽見這一句話的人心中。
海底無數(shù)的游魚被忽然來的海島驚動,嚇得四散逃開。
在見愁駕馭著海島經(jīng)行而去的路線上,也是一片的波瀾壯闊。
就在她與如花公子離開之后不久,這一片海面上忽然憑空出現(xiàn)了一道身影。
身穿獸皮短褂的小金看著已經(jīng)差不多恢復了平靜的海面,困惑地撓了撓自己的頭:“奇怪,剛才明明感覺到這邊有動靜來著……”
說著,他像是忽然感覺到了什么,一下停下來,朝著自己的南面抬起頭去。
一片燦爛的楓葉紅,靜靜地立在這一片海面上。
通靈閣姜問潮,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看著小金。
“有、有人……”
居然有人!
小金抱著懷里的大西瓜,赤腳踩在海面上,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還笑呵呵地打了個招呼:“喂,你好啊!我叫小金!你剛才有看見黑龍過去嗎?”
姜問潮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略略一思索,便凌空朝著小金走了過去。
誒?
為什么不回答?
小金有些奇怪,可在姜問潮邁出第三步的時候,他忽然醒悟了過來,連忙一摟自己的大西瓜,怪叫了一聲:“娘呀!我沒想跟你動手啊!不要打我!”
說完,他毫不猶豫,像是生怕姜問潮沖過來打他一樣,拔腿就跑!
砰砰砰!
浪花濺起!
一腳接著一腳,他赤腳在海面上跑,竟然也如履平地。
更可怕的是……
他一腳離開之后,他所在的海面便會瞬間炸開,騰起一座一座被凍結的冰山,眨眼之間阻攔了姜問潮的去路。
“這是……”
姜問潮不由得詫異了一下。
可接下來,他就明白了:之前只聽聞小金會一招制敵,再也不會什么別的招數(shù),可如今他腳下卻出現(xiàn)了實實在在的的異術。
是……
空海賦予他的新本事?
倒是有點意思。
不過……
姜問潮霎時苦笑了起來:他長得有那么兇嗎?
“小金道友,還請不要誤會,我并無動手之意,不過覺得你我二人恰好結伴而行……”
還在奔跑之中的小金聽見這一句話,頓時傻眼:“誒?不是要打我嗎?”
“……不是?!?
姜問潮第一次對自己的人格魅力產(chǎn)生了懷疑。
小金拍了拍自己懷里的西瓜,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大大咧咧笑了起來,露出白白的八顆牙齒,燦爛極了:“你也不早說。不打我不搶西瓜就好,那咱們一起走吧!”
說完,他竟然半點也沒懷疑,直接走向了姜問潮。
姜問潮一時無。
這孩子,好單純。
同一時間。
空海北。
得了“深海之縛”的魏臨,原地沒有找見黑龍,思索一下便向著南邊而去。
眼見著就要到前面一座海島上,魏臨思考著:這大海茫無際涯,這么久了也沒碰見一個人,更沒有看見黑龍的影子,難道是自己錯過了什么?
他想要降落在海島上,好好分析一下。
可沒想到,就在他即將落下的一瞬間,眼前不遠處的半空之中忽然起了一陣波動。
空氣如同水面一樣,蕩起一陣波紋。
一道身影忽然從這波紋的中心出現(xiàn),毫無征兆!
魏臨嚇了一跳,可僅僅是一愣,下一刻他就毫不猶豫一拍自己腰間那一串千機鐵符。
丁零當啷,一陣響動。
只一瞬間,三枚鐵符就已經(jīng)被他攥在了掌中。
可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
出現(xiàn)在那一片漣漪正中的,正是此前悍然擊敗了周承江的唐不夜!
在看見魏臨的第一眼,他眼底似乎也露出幾分驚訝來。
畢竟他只是隨意地朝著一個方向瞬移,可沒想到竟然還能在這里看見另外一個人,不過也好!
在空海便是對手!
能遇到,就是“緣分”。
所以,在魏臨出手的同時,他也直接欺身上前來,身形一晃竟然已經(jīng)憑空消失,再出現(xiàn),卻在魏臨的背后!
何等鬼魅之事?
魏臨真是一萬個沒想到!
只在這一瞬間,一身冷厲黑袍的唐不夜,面部輪廓帶著一種來自異域的深刻,抬手便是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掌,可澎湃的掌力已經(jīng)從掌心之中傳出,下一刻便印到了魏臨的背上!
霎時間,魏臨只覺身子劇震,體內(nèi)經(jīng)脈竟然有一種冰寒之感,寸寸炸裂。
手竟然已經(jīng)攥不穩(wěn)那三枚千機鐵符。
魏臨頭腦之中一陣模糊,便朝著下方無盡海水之中倒栽下去,“砰”地一聲,浪花濺起。
唐不夜收回了手掌,站在海面之上,只看見魏臨的身影如同被海水吞沒了一般,轉瞬消失不見,只細細一思量,便知道自己這一掌已經(jīng)送了魏臨出局。
三十里范圍的水空遁,已堪比瞬移。
在趕路方面,這一種遁法可能顯得太費力,可在戰(zhàn)斗的時候,卻往往有旁人意想不到的奇效。
這樣一想,唐不夜唇邊便露出一絲笑容來,竟給人一種高曠之感。
他一個轉身便想要離開,像是自己什么也沒做一樣。
可就在即將轉身的一剎那,一道幽幽的白光竟然從海水之中浮起來。
一下止住了腳步,唐不夜盯著這一道白光,只覺得有些眼熟。
這跟之前鉆入他眉心之中的白光,不是一模一樣嗎?
它像是一條細細的蟲子,慢慢地浮上了海面,然后飛起來,貼在了唐不夜的眉心之上,如雪花墜入沸水之中一樣,霎時消失不見。
唐不夜腦海之中再次炸開了一團柔和的光芒。
海風拂動著他的衣袍,海浪就在他腳下蕩過去。
過了好久,他終于睜開了眼睛,唇邊那一縷笑意,頓時加深,眸子里明亮的一片:“原來如此……”
“轟!”
一抬手,唐不夜一個指訣打出去,竟然便有一道銀色的光環(huán)飛旋而出,立刻墜落在寬闊的海面上,將一塊方圓百丈的海面圈了起來。
隨后無盡的銀光漫散開去,交織而起,竟然形成了一張巨網(wǎng)!
在它形成的瞬間,在這個范圍之內(nèi)的魚蝦海物,不管大小,竟無一例外,全數(shù)被這一張巨網(wǎng)撈起!
“哈哈哈哈!”
唐不夜見狀,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忽然之間開始期待遇到其他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