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蘭陵府上回來時總會經(jīng)過莊子后面那片池塘，幾乎每次都能看見云丫頭忙碌的身影，清塘、放水、曬塘泥，十多個老爺們在塘邊上躥下跳，丫頭與云府上的管事則站一旁指揮，不時調(diào)換下人手什么的。

按云家如今的家底，只要不是逢上大忙，云丫頭完全可以在家里享享清福，外面的事情交給下人辦就好。臘月天站了塘邊有夠受罪，即便日頭低下都能感覺到陰側(cè)側(cè)的過塘風(fēng)，吹身上和小刀子拉過去一般。

每每看到這些，不禁覺得云家倆小子太不懂事。按理說，別家的事我不該過問，可倆壯實小青年窩家里吃喝拉撒，天寒地凍的叫個羸弱女子出來受罪，不像話！親姐姐啊，含辛茹苦這些年給倆弟弟拉扯大，這些苦楚別人不知道，當(dāng)?shù)艿艿倪€不清楚？

好不容易長大了，家業(yè)也起來了，該出來給姐姐分擔(dān)些，爭口氣的時候，怎么就不長點良心，怪不得老四看不過眼去，連穎偶爾都私下里為云丫頭抱個不平。當(dāng)然，穎覺得不平的時候，錢管家立刻會對云家未來的接班人產(chǎn)生看法，什么事一經(jīng)錢管家的嘴里出去就變了味道，云家好吃懶做的倆沒良心小子如今臭名遠揚。

“可惜啊，這丫頭若是個男丁，云家早前幾年上就發(fā)達了?！卞X管家正帶了地方上幾個人丈地，見我過來立刻指了塘邊的云丫頭當(dāng)了地方官吏的面開始抱不平，朝眾人道：“幾位老弟不知道，這多年前云家遭了天火，父母雙亡家產(chǎn)全無還背了一身債。那么點個小丫頭拉扯倆弟弟是個什么情形？苦??！若不是侯爺、夫人幫襯還了債，早讓上門的債主賣了，哪有今天的風(fēng)光?！?

錢管家是地方上的頭臉人物，一翻話讓幾個小吏對我一陣亂禮，什么文成武德、澤福蒼生之類的屁話滾滾，弄的我心頭大喜，吩咐好生招待幾位無品大員。這是該當(dāng)?shù)?，王家再顯赫，地方上的關(guān)系一定要處好，眾口鑠金，不能在鄉(xiāng)里擺架子叫人落了口實。

這邊剛脫身，塘口的小道上轉(zhuǎn)過個彎子就被云丫頭發(fā)現(xiàn)了，一邊賣力朝我揮手，一邊小跑過來。剛想喊你忙你的……想起這臺詞被張馥剽竊了，想換個問候語，丫頭已經(jīng)到了跟前。

“臘月天里也不歇著？”

丫頭臉上被塘風(fēng)吹成暗紅色，還提個裝幾節(jié)鮮藕的籃子朝我手里送。云丫頭有意思，地里出荸薺的季節(jié)她送荸薺，產(chǎn)蓮菜的日子她又送蓮菜，總是自家地里的出產(chǎn)，鄉(xiāng)里相親用不著客套，和彼此身份無關(guān)。

“說話開春，放不下。小女忙慣了，家里坐不住，說出來看看，一看就是一天?！痹蒲绢^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口氣，挑了挑額前的亂發(fā)大方的笑了笑，“您才下差？”

“哦，談不上差不差的?！彪S手將籃子放了地上，沒話找話道：“弟弟們婚事年后辦？”

“春忙上過去就辦，”云丫頭滿臉歡喜朝自家方向望了望，小心翼翼問道：“到時候不知道王家大哥…….”

“去，一定去。我和夫人都去，這可是咱莊子大喜事，不能耽擱。弟弟們這一成家，你身上這擔(dān)子就能放下了；該是輕快的時候，這些年不容易，也該找個合適人家享清福了?！闭f著下意識朝塘邊一群老爺們里找了找，謝寶這白癡果然在，正蹲了塘角上不知道干什么，看樣子在躲我。

云丫頭被我說的不好意思，暗紅個臉蛋窘的發(fā)紫，尷尬道：“王家大哥說笑了。沒邊的事，都這把年紀(jì)，沒敢攀人家合適的?？倸w還姓云，弟弟們學(xué)業(yè)忙，不敢叫他倆分心，沒過門的倆弟媳都是好人家的閨女，拋頭露面的事她們作不來，家業(yè)上能幫一時是一時，別的還不敢想?！?

什么叫好人家的閨女？云丫頭這樣的才是好人家的閨女，遠近再挑不出第二個出來。年歲不是問題，身邊就倆待選的，這些年風(fēng)吹日曬的早就脫了閨秀的稚嫩，不嬌氣不做作，樸實大方又能干，誰娶回去誰享福，這么好女孩哪找去？

笑著搖搖頭，“該給自己想想了。家里的事也該交給他們管了，沒有讓姐姐勞一輩子的道理，不合情理。”

云丫頭搖頭，趕忙解釋道：“您誤會，誤會了。各忙各的事……”正說著，帥哥張馥人模馬樣的出現(xiàn)在道上，云丫頭立我旁邊又開始揮手。

“你忙你的，不過來！”張馥這白癡腦子不夠用，我和云丫頭明明都在道上站著，他還煞有介事的來這么一嗓子，弄的云丫頭有點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不該笑。

“過來！”好歹和我是親戚，就這智商真配不起這一身行頭，丟人啊。地上拾起蓮菜籃子扔給張馥，“送家里去，書房等我?！?

張馥無奈朝云丫頭抽抽嘴角，指手畫腳道：“小弟正朝云家去，倆學(xué)生還等著，與云家小姐還有要事相商……”

“商啥？”看看云丫頭，又看看張馥，幾天沒留意都發(fā)展到登堂入室的地步了？這邊都有要事了，謝寶哪二傻子還塘角上扮勞力，造孽啊。

“小玩意，”張馥見我表情古怪，云丫頭還百日咳般的咳嗽，趕緊解釋，“抽水的玩意，和您想的不同?！?

“我想啥？抽誰家水？”還學(xué)會打掩護了，滿池子都是水，跑人云家抽個什么勁，狗屁不通。

云丫頭大窘，忙打斷張馥的解釋，“王家姐夫又誤會了，的確是抽水的機具。”指了東邊一片荷塘道：“北高東低，春日灌水時候容易，可冬初排水時候難，尤其東頭幾十畝塘子就算走了灌渠也把水排不干凈，大冬天踩了齊膝的水清塘費力勞神，時間長了還容易害病。前年冬天，弟弟們隨了張先生去工學(xué)里開眼界時見了舟船上使用的抽水機具得了想法，就想仿制一套幫了家里的荷塘排水?！?

“什么機具？”云丫頭這么一解釋，可信度立即提高，瞅張馥問道：“我怎么不知道？好不好用？”王家也有不少荷塘，雖然管理的沒云家細致，可有了抽水的什么東東多少能提高效率，盡量少讓農(nóng)戶在水里泡，周醫(yī)生就常提醒要謹(jǐn)防關(guān)節(jié)病。

張馥松了口氣，“小玩意，是走航運的那幫人從海那邊什么小邦帶回來的機具，本是舟船遠航時候抽船艙積水用的。但大唐的遠海舟船龐大，那外邦造的小機關(guān)雖精巧，可放了大船上猶如杯水車薪，所以打算照樣子改良一翻?！?

“我不懂，你再說清楚些。”好勝心戰(zhàn)勝好奇心，張馥是我教出來的，現(xiàn)在拿了樣怪東西來蒙老師就不行，就算比我強也得我許可后才行，不聲不響的就屬于大逆不道。

“小玩意，說不上有沒有用?！焙托滦湾髾C相比，這種小機具明顯不是張馥關(guān)心的重點，要不人家航海的都拿回來幾年了都沒個動靜，如今卻扔給云家倆吃奶的小子去擺弄?！敖?jīng)過幾番改良，倒是比以前好用了，不過想給這么大池子的水抽干凈的話，怕不容易。”說著看看云丫頭，小動作比劃幾下。

云丫頭會意，忙邀請我去她家?guī)兔χ附讨附?，一來避嫌，二來也去除了弟弟們無所事事的謠，一舉兩得。

看看也好，身為遠洋商隊的股東之一，多一點改進就多一分利潤，這是責(zé)任。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手搖的！倆小子都一膀子力氣，見我來越加興奮，澡盆子一般的抽水機放了云家的小水塘里賣力的搖，水順了桶沿上的過水槽嘩嘩的流出來，若把過水槽加長些就能給水運到遠處，還蠻神奇的。

給倆小子撥拉開，親自上陣試試。手感將就，因為力氣有限，搖起來比較吃力，從上面望去，木桶里面是用木板斜穿起來的螺旋槳葉，不存在密封之類的高精密度問題，就是靠高速轉(zhuǎn)動用槳葉，利用水進入容器時瞬間產(chǎn)生的壓力來完成整套工作，有點離心式水泵的意思。所以得瘋狂的搖把手，一旦慢下來的話，水就會倒流回去。

“這在船上怎么用？”現(xiàn)在我只關(guān)心這個，至于云家荷塘有沒有水和我無關(guān)。

“小船好說，大船就難辦了?！睆堭ピ诔樗畽C跟前蹲下來，用力將木桶放倒，“關(guān)鍵是作不大?！闭f著搖了木柄空轉(zhuǎn)起來，隨了轉(zhuǎn)動速度加快，里面的木板擊打桶壁轟隆作響，“不耐用。木頭泡水里時間長了容易朽，一旦離了水又容易干裂。小點還好說，越大越容易出問題?！?

“把域外帶回來的原型給我看看，我想知道這玩意在船上是怎么工作的。”面前這玩意明顯是給他家荷塘量身設(shè)計的，看起來很吊，可放了船上不一定比現(xiàn)有的排水手段強，還得看人家專業(yè)產(chǎn)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