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家就看見九斤爬了臺階前拿了毛筆桿子撬磚縫玩,旁邊還扔了幾根已經(jīng)撬折的,小胳膊力氣還不足,毛桿插了磚縫里用腳踏。
大喜,這么個毛孩子就能把杠桿原理融會貫通了,果然是虎父無犬子!正要上前表揚一番,搭眼就瞅見筆竿上的銘文了,血氣猛的上頭,怒發(fā)沖冠…..長研齋的毛筆是什么價錢,年上蘭陵才送來的極品貨色,我都沒舍得用,怎么任由了九斤糟蹋?
什么都是錢啊,怎么就不知道愛惜呢!搶救是來不及了,也沒法責怪孩子,幕后黑手娃他媽正悠閑的蹲了花壇邊上擺弄才結(jié)了一圈籽實鳳頭香,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不禁讓人想起了慈禧太后。
算了。一派和氣的,沒必要為幾根毛筆壞了氣氛。繞了穎身后對了花壇打量,生機勃勃。這些年穎漸漸改了脾性,性子比原來隨和了,也慢了許多;知道擺弄花了草了的修養(yǎng)心性,倒是比前些年翻修花園時候的魯莽有了長足長進。
“行距太近,影響受光?!痹诜f身旁蹲下來,拿了小鏟子將邊上幾株月季小心的挖出來,給坑墊平了,移栽到花壇的另一面。
穎跟前跟后的學著,我這邊也教的舒心。怎么打葉,怎么整枝,這都是學問?;ú菔情T手藝,養(yǎng)活容易養(yǎng)好難,從個體造型到整體布局搭配都有講究,既然是供人觀賞就得有觀賞性,任由鋪開了瘋長可不行。
“小心扎了九斤?!狈f建議我把月季朝池子中間挪挪,怕花條上的凸刺傷了孩子。
“不怕,”想起小時候爬鄰居墻一屁股掉了一人多高的玫瑰從里,哭又不敢哭,叫又不敢叫,在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下單憑超強的毅力走出困境。自此后覺得自己性格變的堅毅多了,能很好的控制住翻別家院墻的莫名沖動。兒時夠匪的,這九斤活脫脫我小時的模樣,連舉止都像,尤其下死力破壞東西時候的認真勁。“就讓扎,不扎他不知道疼?!?
“就幾根毛筆,至于和娃頂針嘛!”穎鏟子拿住給才移栽的月季培了培土,雨檐前的水甕里掏了盆水淋了幾下,有點擔心道:“隴右上來了信,由于人手不足,今年破例沒再大片墾荒,從勞力販子手里已經(jīng)接不下適用的人了?!?
早就預料到這個情景,兩路大軍給包的嚴實,東邊販運不過來;因為調(diào)兵,隴右又治安良好,大部族不敢貿(mào)然對一些零散族群動手搶人?,F(xiàn)在隴右墾荒的家族和人販子都盼著東邊趕緊打起來,這一有兵亂就好渾水摸人。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西邊,聽知情人說,吐蕃現(xiàn)在抗不住了,大小騷亂不斷,有好些流離失所活不下去的自愿聯(lián)系人販子給他們賣到隴右來,不用五花大綁,給口飯吃就跟了走。
若真是這么個情景就好了。關(guān)鍵因為氣候和地勢,朝西走的人口商隊太少,一時形不成規(guī)模,實在有必要弄個勞工中介公司的商會組織,提高下效率,恩恩。
“你回個信,既然最近勞力緊張,讓二哥對那些人稍微體恤點,平時吃飽穿暖,別用的太過火,有傷病了治好再用,盡量減少無謂減員。”想到這又順便給老四喊過來,既然是農(nóng)場,禽、畜養(yǎng)殖都得有個樣子,讓她從飼料作坊找個得力的派隴右?guī)土税鸭仪蒿曫B(yǎng)搞起來;又跑周醫(yī)生那問問這幾年有沒有帶出新一代名醫(yī),人、獸兩用的那種青出于藍的高徒。
周醫(yī)生馬上給介紹了個,多年來一直跟了他學醫(yī),治人的能力有限,可醫(yī)德和治畜生的水平直追老師。據(jù)稱前腳剛給活人治死,后腳就給死畜生救活。才二十六歲的年紀,正該放了外面鍛煉鍛煉,隴右那人和畜生分別不大的農(nóng)場里正適合他大展拳腳。
人才啊,人才就該得到尊重!啥都不說了,光看小伙子長那么精神,留莊子上指不定打了周神醫(yī)高徒的旗號治死我多少鄉(xiāng)親,趕緊發(fā)配隴右安全。
頂了王家二代供奉的身份有多遠攆多遠,臨走時我拉了小神醫(yī)的手鄭重的交代過:要把隴右當作第二故鄉(xiāng)。那邊水美草肥,牛羊遍地,百姓們什么都不缺,唯獨少你這么個神醫(yī)。王家列你為供奉是尊重你的醫(yī)德醫(yī)技,但你過去才會體驗到什么是真正的熱情,真正的愛戴;救萬民于傷病的時候你才會感受到自己真正的價值,去吧,隴右才是任憑你施展的地方,我為你自豪!
在周醫(yī)生羨慕的眼光里,在王家侯爺語重心長的鼓舞下,激動的泣不成聲的未來醫(yī)界第一殺手終于踏上了征途。轉(zhuǎn)身拍了拍周醫(yī)生肩膀,“在王家莊子里委屈周醫(yī)生大才了,若說這開館授徒,王家供奉里唯您最有資格。只要是好學有德的年輕人,醫(yī)生不妨多收幾個,也好讓您的才華有個傳呈。”
“才華?”周醫(yī)生聽了一楞,看我的眼神有點心虛。
肯定的點點頭,“不是恭維,自家人沒必要說客氣話,我說有就肯定有!”回頭就交代,往后家里每月朝牲口棚加兩貫經(jīng)費,起碼能包住收幾個新人的開銷,不含糊。
周醫(yī)生表情有點激動,也的確是幾個供奉里最露臉的,連手把手教的新人都成了供奉,還被主家隆重的送了隴右,赫然間成了獨當一面的人物,太有成就感了。
不理會周醫(yī)生發(fā)癡,拉了穎就進了后宅,“回信里加一條,新派去的醫(yī)生要照顧好,要尊敬,牲口和勞力任他隨便整治。但是,自己人患病另找醫(yī)生,切記,一定要慎重!”
穎擔心的點點頭,下筆如飛,信箋送了傳信的快馬送回。“怎么不說清那供奉就是個治牲口的?”
“給周醫(yī)生個面子,免得他傷心。畢竟人家是學治人起家的,教的徒弟只會治牲口不是成了笑話?咱心里有數(shù)就對了。他在那邊治的一多說不定就開竅了,小傷小病死不了幾個,放心?!蔽乙矝]底??删碗]右而,大牲口還是比勞力重要些,獸醫(yī)是首選,治人是副業(yè)。
這就像劉仁軌認為的那樣,務(wù)農(nóng)是主業(yè),在主業(yè)搞好的前提下可以適當?shù)膮⑴c些造福百姓的副產(chǎn)業(yè)。他最近就很關(guān)心紙價,常一人偷偷摸摸跑了紙張店里調(diào)查,平時他沒興趣進這些地方,我若是不被九斤弄壞高檔毛筆,也不會關(guān)心這些。
劉仁軌不會和我談作坊的事,但他會派人和老四談,認為紙價還是過高,愿意把劉家的那部分利潤拿出來攤?cè)氤杀?,能降就降。這事讓老四樂了好幾天,別人一說起劉仁軌就一臉肅穆,但別在老四跟前提這名字,一提就會被歧視。
“宰相不必什么都懂,再說他也不是管這行的。畢竟是好心,對吧?”隔行如隔山,要擱了李義府就不會提這么幼稚的建議,懂與不懂間差距太大。
“今還問了我好些話呢。”老四見的大人物多,到?jīng)]有因為和劉仁軌搭話就變的興奮。“東拉西扯的沒個要點,知道的是個宰相,不知道以為是個務(wù)農(nóng)的?!?
“務(wù)農(nóng)的咋了!”一桿子豁翻一船人,臭生意人拽什么拽,沒翻身呢。不過是有倆錢見了點市面,這年代還輪不到行商的看不起農(nóng)民。
穎這邊也一巴掌扇過去,訓斥道:“就憑這話,明讓莊戶扔塘里喂魚都不虧!務(wù)農(nóng)的怎么了?”
二女笑嘻嘻,啊呀啊呀的在老四面前幸災樂禍;九斤見小姨受窘傻不拉嘰旁邊叫喚起哄,嘴咧開笑的能塞個蒸饃進去。
老四癟個嘴,不情愿的朝九斤腦門敲了一下,猛的給二女推了椅子上,得意的跑了。
穎掩嘴笑起來,朝我跟前湊湊,“近日這丫頭可是見了人物,程、劉兩家里跑,都知道看不起莊稼人了。您說劉大人那么高身份,有什么事值估問她個小丫頭?”
我咋知道,劉仁軌愛問的多了,就找不到他不過問的事。說出利潤攤成本里就能降價的話有點太不可理喻,不過顯示出老劉正在對這方面起興趣,就是關(guān)聯(lián)事物的思考上還不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