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萊很奇怪，看著穎給二女盤頭發(fā)的情形，哭了起來，哭了一會靠在門框上雙眼無神發(fā)呆。雖然是夜里，但借著后宅的大燈籠發(fā)出的光線，我看的比較清楚。達萊的眼神很奇怪，說不上來的感覺，可能觸景生情，看了穎如此呵護二女，想起自己家人，起了傷心；我不敢肯定，又或是她早想哭，忍到現(xiàn)在，借了這個溫馨的場景發(fā)泄一下。反正她這么一哭，我反而不舒服起來。

說不上哪不舒服，反正就是不得勁。別家收留、買賣、糟踐高麗人，那是勝利者的特權(quán)，心安理得，菜市場買回塊豬肉一樣的心情，無所謂。但我就有點不同，現(xiàn)在知道我在滅高麗上出謀劃策的人不在少數(shù)，唐人有知道的，亡國的高麗人難免也有知道的。按常識，如果有高麗解放組織或高麗班此類極端分子的話，開出一個黑名單，王修這個名字也許能在名單上排行第十位左右，極其有可能遭到報復(fù)。收留一個高麗女，不知根知底，屬于不明智行為，起碼對王家來說有潛在的威脅，哪怕是個不懂漢語的，或許還懂點也不一定。

“明天去報告官府，就說抓了個高麗逃奴，給這女子捆過去朝官上一扔就走，不要了?！闭f這話的時候，我把身軀朝一棵‘四季青’的陰影里仰了仰，仔細注視著高麗女的目光表情，但她絕對看不到我在打量她。

“哦？”穎沒反應(yīng)過來，一臉詫異的就想反對，被機靈的二女暗地里戳了兩下，明白過來，點頭道：“夫君說的是，沒個底細，也不知道誰家里跑出來的，不好收容她。萬一主家找上門來，也不好交代。還是交給官上正理。”

對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那高麗女一定能聽清楚。表情、眼神沒多大變化，仍舊是淡漠茫然?！巴砩舷茸屗〕鋈?，和平時侍奉的丫鬟住一起。現(xiàn)在就出去?！闭f完給二女打了個眼色。

二女把盤了一半的頭發(fā)胡亂纏了幾下，起身將達萊領(lǐng)了出去。

“交官府她就活不成了，”穎捻了幾顆松子，在手上把玩著，“不過夫君的話給了個提醒，這丫頭放了家里是個隱患，不好留她。”

這年代處理逃奴很簡單，先在附近派了人打聽打聽，找不到主家就收了官里。既然是逃跑奴隸肯定有問題，連手續(xù)的免了，沒二話，死路一條。這一個是為了維護地方上的治安；再就起的威懾效果，警告這些家伙，平時老實點，少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勞動改造才是王道。

“恩，死活不論，重要的是家里平安?！笨戳嘶貋淼亩?，心里有點內(nèi)疚，拍拍她腦袋道：“頭前幾天考慮不周到，要真是個懷了鬼胎的，就把二女害了。明天去了騾馬市給你再挑個新羅婢女回來，算賠你的玩意?！?

“都叫夫君慣壞了。家里這么多丫鬟，還用跑外面買一個？”穎剛還算了錢緊，一聽花錢正不愿意呢。皺了皺眉頭，埋怨道：“老四跑出去老半天，瘋的沒領(lǐng)了，妾身親自揪她回來，拾掇不了她了還。”說著喊了倆丫鬟氣沖沖出去了。

老四完了，起碼睡覺前沒好果子吃。我朝二女?dāng)D了下眼睛，“看好戲，老四沒好下場?！?

二女咯咯笑了起來，見院子里空了，跑我身上膩偎幾下，“高麗丫鬟不送去官府，交給妾身，就算窩藏鬼胎，也什么念頭都給她掐了?！?

“你？那還不如到了官上給她個痛快。”我笑著摸摸二女臉蛋。我這二夫人走的是陰邪路子，小心思里就沒有知難而退的概念，幾百年的歪脖樹到她手里都能給捋直了的手段，“不是答應(yīng)了你，給你賠個更好的么？”

“就這個，往后看看，保證是個聽話的?！倍砉淼男α讼拢斑@會才是起頭，后面才有意思。妾身整日里留心呢，說是逃奴，除了讓狗咬的外，全身都沒點傷疤。手上沒點繭子，是個連針線都沒做過的。”二女拉過我的手，伸了食指在我手上輕輕磨蹭，“夫君感覺出來了吧？針線用的久了，指頭上有一點硬皮，連夫人都這般。說是從了遼東販過來，腳上沒點走長路的樣子，腳底板紅嫩的，看的妾身心里忌妒。估計原來也是有身份的人家，人販子為了賣上價錢，一路拿馬車送來長安?！?

“還有呢？”二女大眼睛閃爍的好看，小小的歲數(shù)，講話的神態(tài)竟然和蘭陵有幾分神似，揚了下巴，手臂偶爾優(yōu)雅的比劃幾下，眼神不斷的變幻著。現(xiàn)在這個模樣，簡直就是人、精、妖、鬼的綜合體，什么滋味都出來了。溺愛道：“接著說，就愛看你成精。”

“夫君愛看?。俊倍Я俗齑?，羞澀的笑了，“昨個吃雞蛋，老四一口氣吃了三個，整日里吃，還多少都沒個下數(shù)，也是有錢人家的姑娘呢?！闭f著學(xué)了老四吃東西的樣子比劃了下，惟妙惟肖?！斑_萊不同，妾身掐了下時間，她吃一個雞蛋的時間和老四幾乎一樣，但一點都看不來是打搶的模樣，依舊的文氣。這吃東西最是看人修養(yǎng)的，一旦養(yǎng)了習(xí)慣，這一輩子都沒得改了。再餓，再是希罕，吃的再快，仍舊給人平和文雅的感覺，她自己卻意識不到。”

二女說的是，以前銀行工作時，革命小酒不離口，飯桌上見識大了。有些人，不緊不慢，不溫不火的進餐，但絕對不比狼吞虎咽那種吃的少。我屬于后者，也羨慕那些吃相、食量劇佳的人，時間長了，通過學(xué)習(xí)也勉強能達到神似，但必須時刻的約束自己，一旦忘形或酒勁一沖，則原形畢露。能落魄到喪家之犬地步，仍在吃飯時保持儀態(tài)的，絕對是從小養(yǎng)成的習(xí)慣，這些人哪怕吃刑前的上路飯，都是斯文的模樣。

“沒了？”我搬了她小下巴搖了搖，“精靈死你，那高麗女家里都養(yǎng)幾天了，就你看出來蛛絲馬跡?！?

“還多呢?！倍^我手臂放到自己膝蓋上，輕輕磨搓著，“她平日里裝模作樣的，看著是站沒站像，坐沒坐樣，哼哼，學(xué)不到家。有坐門檻上還并了腳，腿屈了一邊的人么？要這么坐，多費勁啊，呵呵…..”二女學(xué)了那女子坐門檻的姿勢，笑的快活，“來的頭一天就露了馬腳，早起妾身專門起了個大早去看她房子，衣裳疊的整齊放在床頭，鞋子臉對臉的疊起，連夫君從小高門大戶的教養(yǎng)還一天到晚的找不到鞋，夫人有時候也是，呵呵…..”

“嘿嘿，臭丫頭。”我笑了給二女鼻子上刮了下。每天下床前，我都要爬炕沿上找鞋子，被二女暗地里笑了多次?！斑€說呢，著些天你不在跟前，早起連個找鞋的都沒?！?

“夫君想妾身了？”二女俯下頭，在我手臂上蹭著，“妾身都長大了，什么時候都行，二女每天都認真吃飯呢。”

“恩，也不是什么時候都行，說的人身上熱?！边@一年多，二女的模樣、身材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沒想到從小女娃長成大姑娘這么快，措手不及。“有時候我也動壞心思，嘿嘿，別笑?？墒前?，要真的抱著，摟著的時候，怎么都下不了這個手。說了是夫妻，可就是下不了決心?！?

“妾身明白，可再這么下去，仍舊是沒定論。要不…..”二女紅通通的臉，眼珠子溜溜的轉(zhuǎn)，爬我耳邊輕聲細氣，“您哪天喝點酒，別多了。喊妾身過去……”

“去，喝酒我就睡了，”

“就隨便喝一口，往身上灑點，有酒氣就成。反正沒騙別人的理，還不是騙騙自己……”二女自己羞的說不下去，下巴壓在我肩膀上喘息。

“伏天里，膩歪一起也不嫌起痱子。”我正和二女糾纏的高興，穎的聲音從背后穿來。

“啊？嘿嘿，說悄悄話，怕叫高麗女聽了去?！焙投涣魈度?，被抓了現(xiàn)行。趕緊把二女放好，胡亂找理由，“老四逮住了？啥時候進來的？輕手輕腳，嚇人一跳。”

“哦？嫌妾身模樣嚇人了?！狈f說著給埋頭爬到軟椅上的二女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道：“藏什么藏，悄悄話用的著說的臉紅氣喘的？”搬了二女腦袋，“看紅的，酒都沒喝就上頭，不光自己，連別人都能騙過了”

“這個……有原因。”丟人啊，穎這一手耍的太絕，連悄悄話都聽去了，二女現(xiàn)在頭埋到穎懷里不敢動彈?！笆沁@個樣子，剛和二女正在談高麗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