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蕩的余波同樣傳到了潁川。前陣子被天子罷職的庾敳聽完之后,略略有些惶恐。陳公會進洛陽嗎庾敳在屋內(nèi)走來走去,心情焦躁不安。應不會。庾亮心里其實也沒個準數(shù)。他現(xiàn)在在哪應已在范縣祭祀故東海王。庾敳停下了腳步。他也曾是司馬越的僚佐,深知幕府內(nèi)情。在他看來,這個所謂的鎮(zhèn)軍將軍幕府,不過是越府第二罷了。里面有撈錢的,有弄權的,有投機的,有混日子的,什么人都有,各不一樣。但所有人都有個共同點,或多或少參與過針對前后兩代天子的陰謀詭計,非純臣、藎臣。太白好手段啊。庾敳釋去心中惶恐,咬牙道: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走出這一步了。若天子與他相安無事,局面還能拖延下去。但自從攻伐茍晞開始,事情就不可測了。聚攏越府舊僚人心,獲得他們的直接支持,通過他們的官位、名望、人脈以及各自的屬吏控制兗州九郡國。如果做得好,也許還能獲得他們背后家族的支持,至少是一部分支持。以譙國夏侯氏為例,人家關鍵時刻就出兵了。元規(guī),你看陳公能在鎮(zhèn)軍將軍府站穩(wěn)腳跟嗎庾敳問道。有何不能庾亮詫異道:都是天子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別無選擇。庾敳擺了擺手,示意侄兒別說話。心甘情愿追隨和迫于形勢依附是兩碼事,別的不談,就做事時的熱情和負責程度而,兩者都不一樣。只是暫且依附的話,以后還會有變故。唉,能做到這一步已經(jīng)不容易了。庾敳搖了搖頭,又道:文君之事,你怎么看伯父怎么看子據(jù)寫信回來,他是贊同的。庾敳說道:我說不好。感覺這不是壞事,但心里又七上八下。庾亮心道,我也是這種感覺啊。庾家諸人對陳公的態(tài)度,大概就侍中庾珉最積極了。庾敳的態(tài)度經(jīng)歷了兩次轉(zhuǎn)變,從一開始的不支持,到后來的中立,再到現(xiàn)在的傾向于支持——說穿了,他就是隨著形勢搖擺。庾亮直接在陳公府做官,按理來說支持得非常徹底了,但他內(nèi)心之中也是很彷徨的。他覺得自己對陳公的信心,可能還不如在汲郡當太守的父親。對了,父親的書信已經(jīng)傳回來,意思只有一條:遵照婚約。母親的態(tài)度還是一貫的。她支持文君嫁給陳公,但僅僅是因為婚約存在罷了,但她一直認為陳公的出身太差,委屈了女兒。荀氏、殷氏那邊回話了嗎庾敳又問道。還沒有。庾亮說道。伯父沒有問毌丘氏,那是因為母親老家在江南,不便聯(lián)絡。表妹又一直住在他們家,與文君作伴,不用多問了。陳公這是想把潁川士族給牢牢綁住啊。庾敳突然笑道。擊破茍晞后,震懾了東平、高平、任城、濟北等地的士族豪強。他們與茍晞之間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經(jīng)此一戰(zhàn),當會蟄伏起來,等待時機。出任鎮(zhèn)軍將軍幕府軍司,堂而皇之把兗州軍務給挑到肩上了,還逼著幕府僚佐表態(tài),擰成一股繩。如此一來,兗州暫時穩(wěn)了。即便天子不管不顧,下詔討邵,兗州也掀不起什么波瀾。豫州別看經(jīng)營有年,其實沒有剛?cè)胧值膬贾菽敲捶€(wěn)。原因很簡單,司馬越雖然出鎮(zhèn)過許昌,但王彌之亂前就跑了,他在此地并沒有太多關系,豫州的士人也沒有明確的傾向,他們不是司馬越余黨,他們有退路。當然了,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裴妃、嗣王站出來支持陳公,對豫州多多少少有點影響。司馬虓、司馬模、司馬確先后擔任過豫州都督,他們不可能一點人不安排,這就……庾敳還沒想完,前頭就有仆人來報:盧豫州來了。盧志身后還跟著幾人,基本都是豫州佐官。比如費立,犍為南安人,前成都國中尉,現(xiàn)是盧志手下大將——也是老將一員,曾經(jīng)和邵勛見過面。比如楊邠,犍為武陽人,曾任成都中尉,官至衡陽內(nèi)史。杜弢之亂后,盧志手書相召,邠辭官來投。比如程牧,廣平人,前征北將軍(司馬穎)幕府左司馬,一度官至青州刺史。庾敳一看,頓時不太高興。盧志刺豫數(shù)年,多安插私人。若非陳公自己要安排人的話,盧志能把豫州大大小小的官位全給霸了。一堆司馬穎幕府的河北人,外加一堆成都國的蜀人,確實幫陳公解決了人才匱乏的難題,但未免吃相太難看了。使君。尚書。二人相對行禮。禮畢,其他人亦紛紛見禮。不知使君前來,所為何事庾敳問道。盧志看著庾敳、庾亮伯侄二人,心中微微遺憾。府中已推得黃道吉日,不知庾家……盧志拖長了尾音,問道。此時結(jié)婚,一共六個步驟。最新第二步是問名,即得到女方姓名和生辰八字后,回去占卜吉兇,已完成。第三步納吉、第四步納征,亦已完成,并送上了定婚之禮。到這一步,婚事算是確定下來了。現(xiàn)在是第五步請期,即確定迎娶日期。原本這一步是被擱置的,現(xiàn)在猛然提速,動真格的了,也是讓庾、荀、殷三大家族表態(tài)——在此之前,盧志已去見過太守陳匡,許昌陳氏并沒有動搖。子美不在,使君不如隨我去見弟婦庾敳問道。也好。盧志點了點頭,讓隨他而來的幾人留在正廳,隨后便往后院行去。后院之中,庾文君午睡初醒,睜眼一看,表妹毌丘氏流著口水睡在一旁,頓時樂不可支。她沒有吵醒毌丘氏,而是坐到案幾前,開始做女紅。這兩天家中議論紛紛,談了很多事情。她不太懂打打殺殺的戰(zhàn)場、波詭云譎的官場,只聽到了最關鍵的訊息:陳公迫不及待要娶她。她沒法形容當時是什么心情,又是什么表情,反正被表妹笑話了,說她暈暈乎乎,臉紅了一下午。好像——是有點小欣喜。反應過來后,她立刻就取來了各色錦緞、布帛,在母親復雜的眼神中,親手做起了成婚用的嫁衣。蒲桃、表妹也幫忙了。三個人一起做,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管他外面什么世道,庾文君不懂,也不明白,就安安靜靜等著嫁人好了。至于兄長有一次說漏嘴,提及陳公現(xiàn)在迫切需要潁川乃至豫州士族支持這種事,庾文君不以為意——哪怕陳公娶她另有用意,她也愿意。表妹想得比她多一些,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悄悄問她會不會很痛,讓庾文君好一番嘲笑——其實她也不知道。小半個時辰后,毌丘氏醒來了,在榻上伸了個懶腰。見得庾文君正在忙活,立刻跳下了床榻,正要說些什么,卻見蒲桃慌慌張張走了過來,道:絳霞(荀氏)、琪娘(殷氏)來了。在哪毌丘氏一臉欣喜之色。庾文君也放下針線,起身望向外邊。她這幾個媵妾并非一直住在庾家,前陣子荀氏、殷氏就回家住了。這才過了不到兩個月,就又來了她還沒意識到這種事情的政治含義。片刻之后,荀氏、殷氏站到了門口,向著屋內(nèi)三人微笑。五女立刻聚到一起,拉手的拉手,擁抱的擁抱,喜悅非常。旬日前,從父自京中來信,讓爺娘收拾行李,送我來庾府,我料事情必有轉(zhuǎn)機。荀氏裝出一副女諸葛的樣子,調(diào)整好臉上的細微表情,用一種不緊不慢的語氣說道。其他人都愣在那里,只有殷氏低著頭,一副手不知道往哪放的感覺,臉上時不時飄起一朵紅云,顯然她也知道此舉意味著什么,甚至她家也是這么囑咐她的。方才見到盧使君,大概是來‘請期"的,一旦定下,各家便會透露風聲,不用多久就會傳遍潁川乃至汝南、陳郡、梁國……荀氏又道。女諸葛果然不凡,一副娓娓道來的樣子,讓小姐妹們非常信服。殷氏鼓起勇氣,抬頭看了荀氏一眼。兩人同為十四歲,但人家就是厲害。等她二十四歲、三十四歲的時候,卻不知是何等手腕。殷氏暗嘆一聲,她什么都懂,就是不善辭,容易臉紅,做不到絳霞那般舉重若輕。不遠處傳來爽朗的笑聲。蒲桃偷偷上前,探頭張望。庾文君也忍不住了,提著裙擺快走幾步,偷偷張望,卻見盧豫州、伯父庾敳正與母親談甚歡。那好,事情就這么定下了,我這便遣使飛報陳公。盧志收起笑容后,說道:潁川這邊,麻煩子嵩了。應該的。庾敳說道。從弟、弟婦都不反對,他有什么理由反對子美在汲郡,不克分身,這場婚事只能由他出面,幫忙操辦了。盧志的意思很清楚,一定要大張旗鼓,讓更多的人知道。侄女出嫁,要有嫁妝,這個時候就可以準備起來了。財貨之類的就不談了,關鍵是土地、部曲。可以派人在鄢陵以及隔壁的扶溝丈量土地了,將最肥沃的一批地充作侄女的嫁妝。另外,他在南頓也有一片地。這是當初司馬越誅殺應紹后,他想辦法弄來的——應紹家的地他還沒資格拿,但依附應紹的地方豪強不少,司馬越并沒想對他們動手,幕府僚佐們可盯著哪,難免巧取豪奪。那片地不下八十頃,正處河灣地帶,灌溉方便,畝收很高。雖然有點肉痛,但他還是打算送給侄女。另外,蒲桃家沒什么資財,也得他和子據(jù)幫襯。毌丘氏那邊……唉,大出血啊。還好殷氏、荀氏不用他操心,但還是要過問一下,要大張旗鼓,甚至弄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這是盧志的要求。他慣會此招,希望以此帶動風向,影響其他士族的選擇——嗯,在21世紀,這叫帶節(jié)奏。這樣一來,陳公確實穩(wěn)如泰山。公然站隊和暗地里支持,完全是兩回事。在天子與陳公之間,庾家、殷家、荀家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很難更改了。最新地址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