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話后,少年們按部就班,分派崗哨,在大殿內外警戒了起來。邵勛則繼續(xù)站在太極殿外等待。捉拿行動結束,并不意味著事情結束了。這會的他不敢有絲毫松懈,直到東海國上軍將軍何倫接到消息,帶著千余兵士入宮城接走司馬乂時,方才松了一口氣。這是個燙手山芋,早交出去早好。邵君又立功了。何倫臉色復雜地說道。他已經(jīng)了解了大概情況,心中暗嘆真是錯過了好機會。自己終究膽子太小,以為擒抓司馬乂非常艱難,沒想到他就帶了這十來個人,三兩下被拿住了。不過,事已至此,還有什么好說的司空運籌帷幄,督護縝密計劃,我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邵勛說道。挺知情識趣的。何倫笑了笑,道:此番事了,糜晃出任中尉當無問題,君亦有前程。好家伙,連何倫都知道糜晃要當東海中尉了。大家都不傻,蓋因無論功勞還是門第品級,糜晃都夠了。只要他爭,何倫確實爭不過。此品級為中正品第,或曰鄉(xiāng)品。就此時的東海糜氏而,鄉(xiāng)品為第六品,稱不上士族,算是小姓——品級是可以提升或下降的,由各郡中正三年一評。糜晃有官身,如果外放可以當一個大縣縣令。但東海國中尉也是第六品,仔細想想,其實不錯。亂世了嘛,縣令真不如中尉吃香。東海老邵家沒有鄉(xiāng)品,一般而,幢主就是他的天花板了。但事無絕對,他固然沒法像世家大族子弟那樣直接門蔭入仕(比如石崇),但還有察孝廉這樣一個人家手指縫里漏下來的機會。擒捉了司馬乂,東海孝廉到手,做官的資格就有了。這才是他想要的真正賞賜。蓋因無論太守還是刺史,都是朝廷命官,不是幕僚門客,兩者沒有高低之分,屬于不同的領域。比如王導現(xiàn)在嚴格來說就不是官,而是司馬越的幕僚——當然,他想當官很容易,瑯琊王氏的門蔭名額應該不少,再者,即便不門蔭入仕,世家大族也有其他辦法,比底層人容易太多了。好好干吧。見手下兵士已經(jīng)把司馬乂押上了馬車,何倫快步走到邵勛身旁,附耳道:大王在洛陽重建王國軍,你部要被并入,小心王秉。他的人被打光了,也沒募到多少新兵,可能會盯上你。何將軍提告之恩,勛銘記于心。邵勛行禮道。走了。何倫揮了揮手,轉身離開。邵勛靜靜看著何倫的背影。司空欲組建三千王國軍,按制是上軍兩千人、下軍千人。有擒捉司馬乂之功,走個流程,讓糜晃當上中尉問題不大。那么問題來了,上軍將軍仍然是何倫這是眼瞧糜晃入局,干脆放棄爭奪中尉了王秉是下軍將軍自己這一幢并入下軍從人數(shù)上來說,他手頭實際掌握的部隊可以編為兩個不滿編的幢,王秉會不會給自己搞事如果他真這么腦殘……邵勛的手下意識握緊刀柄。旋即又松開了,他深吸一口氣,習慣了用武力解決問題,殺心確實越來越重了。殺王秉解決不了問題。沒了他,還會有張秉、李秉。最好的辦法,還是在糜晃的幫助下,與王秉好好談一談。我?guī)泔w行不行天子頒布的詔書很快傳遍全城,并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瀾。有人痛哭流涕,嗚呼哀哉,想要救出司馬乂,但被左右勸阻了。有人長吁短嘆,神色怔忡,有心做點什么,理智又告訴他,都快要斷糧了,還能怎么辦還有人提前活動了起來,拜訪東海王司馬越,以及傳聞與成都王關系較好的名士王衍,試圖在接下來的政治洗牌中占得先機——司馬家子孫們的內戰(zhàn)罷了,何必那么死心眼呢至于更多的普通百姓或下級官僚,則巴望著趕緊結束戰(zhàn)爭,先把洛陽供水恢復了再說。如果可能的話,能不能把被征走的父親、丈夫、兒子、兄弟們放回家對了,趕緊讓外界輸送糧食進京吧,人餓得直打晃,撐不住啊。基本可以說,從上到下士氣渙散,投降在即了!當邵勛帶著手下出宮門,就敏銳地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守衛(wèi)端門的禁軍士卒交頭接耳,喧嘩不已,軍官不能制。遠處駛來了一輛馬車。邵勛等人一齊望去,卻見一士人下了車,朝這邊行來。前方可是軍校邵勛來人遠遠問道。正是。邵勛行了一禮,回道。來人并不回禮,只簡略介紹了下自己:幕府軍諮祭酒、廣陵戴淵,奉司空之命,接引邵軍校入府。好。邵勛回道。戴淵點了點頭,又打量了一眼邵勛后,徑自轉身上了馬車。邵勛一行人在后面步行跟著。抵達司空府后,戴淵下車,先入內稟報了一番,然后讓其他人都留在外面,自己領著邵勛入內。你也不是第一次來了,不該看的不要看,不該問的不要問。一邊走,戴淵一邊說道:司空可能要給你賞賜,這是天大的恩寵,今后定要銘記于心,為司空舍命拼殺,死而后已。邵勛連連應是。對對對,你說得都對,什么人啊,這時候還擺譜。二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之前來過的書房。這次王導不在,卻多了另外數(shù)人,似乎在商議什么事情,見到有人過來,都停了下來。邵勛悄悄看了眼,只認得一個潘滔。潘滔還挺敏銳,注意到了邵勛一閃而逝的目光,竟然向他點頭示意。參見司空。邵勛躬身行禮道。司馬越看向戴淵,有些不悅,似乎怪罪他打擾了自己的興致,又似乎怪罪他不分場合,他們在商議大事呢,你就不能等一等戴淵立刻明白了過來,連連告罪。罷了。司馬越冷哼一聲,站起身來,走到邵勛身前,態(tài)度卻好轉了許多,笑道:孤聽說了,你親手抓住了司馬乂。好,很好!說吧,想要什么賞賜戰(zhàn)陣廝殺,擒拿敵將,實乃武人本分,不敢邀賞。邵勛回道。司馬越哈哈大笑。幕僚們亦湊趣笑了幾聲。有人直道:兵家子喜歡的是金帛,司空賞些財貨便是。還有人說道:不如惠以寶甲,他們也就能用這些了。可能還喜歡婦人。有人促狹道。不出意外,這句話引起一番哄笑??吹贸鰜?現(xiàn)在司馬越幕府眾人的士氣很高,正處于意氣風發(fā)的狀態(tài)。司馬乂倒臺,洛陽權力要重新分配。成都王司馬穎當上皇太弟幾無懸念,但他不會來洛陽,而是在鄴城遙控朝局。河間王司馬颙同樣不會來洛陽。這就是機會了。只要司空收拾好洛陽殘局,未必不能與成都、河間掰掰手腕。畢竟,洛陽才是京城啊,控制了洛陽,就有了號令天下的名義。大伙都期待著這一天。休要胡。司馬越斥責道。說是斥責,但語氣并不嚴厲,臉上甚至還帶著笑。斥責完幕僚,司馬越便看向邵勛,道:你立下大功,孤當然要厚賞。金帛是少不了的,但這并不足以酬功。糜子恢立下大功,我許諾他可任中尉,幢主之職就由你接替吧。謝大王厚賞。邵勛應道。糜子恢又在孤面前極力說你的好話,說你頗有選兵、練兵之能,一幢兵馬個個精悍,如臂使指,故能斬將殺敵,勢如破竹。許是見邵勛非常沉穩(wěn),司馬越愈發(fā)滿意,又道:下軍兵士還沒選滿,不如就由你來替孤把關,多挑選一些壯士入營,如何諾。邵勛應道。這還用思考嗎還用猶豫嗎這是升官的節(jié)奏啊!果然,司馬越接著說道:孤說過,東海今年的孝廉會是你,勿要令孤失望。中尉司馬你先擔起來。很顯然,這是違規(guī)操作。中尉司馬要等走完舉孝廉的流程,再由朝廷任命,方能生效。所以,邵勛現(xiàn)在只是個幢主,中尉司馬還得等一等。但司馬越都這么說了,兵又是他找人募的,邵勛完全可以先兼任著,不會有人不承認他的身份就是了。給邵勛這個官,幕府里不是沒有反對意見。不少人覺得給個幢主就夠了。但一貫不怎么管事的軍司曹馥說話了,認為此職很適合邵勛,他會選兵,知道怎樣練出好兵。于是事情就這么定下了。司馬越很信任曹馥。他是曹洪幼子,戰(zhàn)爭年代走過來的人,可不比府里只會紙上談兵的人強再者,邵勛是國人,這一點非常重要。比起來歷不明、心思叵測的外人,東海籍的軍官顯然更加可靠,更能委以重任。何倫如是,王秉如是,邵勛亦如是。當然,比起前兩位,邵勛的重要性要差一些。畢竟何倫、王秉出身名門,能夠給司馬越帶來政治上的助力,穩(wěn)固后方局勢。所以,哪怕王秉吃了大敗仗,該用還是得用。整軍完成后,一個下軍將軍是跑不了的。邵勛一沒辦法替他穩(wěn)固東海后方,二沒法提供部曲、錢糧,三沒法搖旗吶喊,充其量是把刀子罷了。何倫、王秉卻是握刀之人,有本質的不同。下去吧,好生做事。許完好處后,司馬越揮了揮手,道。諾。邵勛再行一禮,退出了書房。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