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邢朗親了之后,魏恒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狗東西真的不長記性。
邢朗對上魏恒那雙冰冷且陳靜的眼睛,有一瞬間的疑惑,事已至此,邢朗才開始回想剛才他對魏恒做了什么,說了什么。
對了,他剛才親了魏恒一下。
那他為什么要親魏恒?好像是,僅僅是因?yàn)橄脒@么干,就這么干了。
魏恒的眼褶不停地的顫動,眼神越來越沉,越來越冷。邢朗甚至能看到他在默默的咬牙切齒。
完了,魏恒想揍他。
邢朗覺得事態(tài)有些不妙。
魏恒連拳頭都攥好了,如果不是邢朗下車及時,他真的會朝邢朗臉上狠狠揮一拳。
‘呼嗵’一聲,車門被甩上。
邢朗把魏恒一個人留在車?yán)?,往前走了兩步倚著車頭,拿出口袋里一直在響鈴的手機(jī),接通了放在耳邊。
在和對方通話的時候,他一直在走神兒,被連問了好幾次‘地址’才把飯店的名字說出來,然后掛了電話扭頭往后看。
魏恒一動不動的坐在副駕駛,低著頭,抬起手掌放在眉骨的位置,遮住了眼睛和上半張臉。從他緊抿的嘴唇和起伏不定的胸口,邢朗就知道他還在生氣。
魏恒被他惹毛了,邢朗非但不慌,更不愧疚,心里甚至有些痛快。
這種痛快感有些像‘打開天窗說亮話’的痛快,更像對著空曠的山谷大吼一聲的痛快。
看了看還在悶聲憋氣的魏恒,邢朗覺得自己辦成了無比重要的一件大事——他終于打破了魏恒擅自在他們之間建立的一道屏障,把試圖和他保持距離的魏恒拉到了安全界限以外的地方。
此時,邢朗心里有些按耐不住的興奮和痛快,他幾乎想回到車上抓住魏恒的肩膀問問他對剛才那個吻的感覺,但是一絲殘存的理智把他從找死的懸崖邊拉了回來。
剛才他親眼目睹了魏恒臉上的情緒轉(zhuǎn)換,他由驚訝,轉(zhuǎn)為羞臊,此時正在憤怒著。剛才魏恒就像一只停在花枝上被秋風(fēng)驚飛的蝴蝶,或像一副突然間擁有了生命力的油畫,他終于不再那么冷漠刻板,不再那么拒人千里。他不再像所有認(rèn)識他的人口中那個擁有冰冷的心腸,匱乏的情感的魏恒。此時此刻的魏恒正在為了剛才的事而煩惱,憤怒。
魏恒總是平靜、清晰,又冷漠的目光此時被攪的像一潭亂水,喜怒不表于色的臉上落滿了一道道斑駁的顏色。
‘活過來’的魏恒充滿了鮮活的生氣和美麗,他被自己的煩躁和怒火所困擾,殊不知除他之外,世間萬物都在沖他眉開眼笑。
其中就包括邢朗,邢朗見他正為了自己而困擾,而羞憤,就打心眼里感到痛快。
如果魏恒看到邢朗此時還在偷樂,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開車撞死他!
前方擋風(fēng)玻璃忽然透進(jìn)來兩道強(qiáng)光,魏恒放下手,瞇起眼睛往前看。
一輛黑色越野從街口開過來,車頭閃了一下遠(yuǎn)光燈。
邢朗抬手拍了拍擋風(fēng)玻璃,對魏恒說:“下來?!?
魏恒把他當(dāng)成個死的,冷著一張不能再冷的俊臉,目不斜視的看著朝他們開過來的越野車,眼中迸射寒光。
黑色越野車在飯店門口停下,車窗貼著黑色防窺膜,把車?yán)锏木跋笳趽醯拿懿煌革L(fēng),只有雨刷左右擺動了一遭。
魏恒看到邢朗上前迎了兩步,隨后,副駕駛車門被打開,走下來一個身材挺拔,穿著寬松的棒球服外套和牛仔褲的男人。
這男人的長相極端正,笑起來的樣子即威儀,又不乏親和力。很適合被印在宣傳‘警民一家親’海報(bào)上的形象。
魏恒看到邢朗和那個男人抱在一起,互相拍了幾下,隨后,那男人的目光朝他掃了過來。
隔著一面擋風(fēng)玻璃和幾米的距離,魏恒和那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男人對視了一會兒,余光瞥到邢朗在沖他做手勢,示意讓他下車。
魏恒慢悠悠的下了車,慢悠悠的朝他們走過去,不遠(yuǎn)不近的站在邢朗身邊。
“魏恒,我們隊(duì)的顧問?!?
介紹完魏恒,邢朗又指著那個男人,道:“銀江警局的?!?
也不知道邢朗是不是在故意難為他,既不說出這人名字,也不說出這人的身份,只告訴他是這人是銀江警局的。
魏恒冷冷的斜了邢朗一眼,然后朝他伸出手:“你好,魏恒?!?
那人握住他的手,笑道:“你好,楚行云?!?
魏恒這才正視眼前這個男人,終于把‘楚行云’這個名字和本人對上了號。
出乎意料的年輕,這是他對楚行云的第一印象。
邢朗看了一眼正在往停車位倒車的黑夜越野:“你還帶人了?”
“多新鮮,你都帶人了,還不許我?guī)???
邢朗想和魏恒碰個眼神,魏恒根本不給他機(jī)會,見他朝自己看過來,立馬把頭扭開了。
“魏老師是我搭檔?!?
邢朗只得自圓其說。
楚行云道:“我?guī)У囊彩俏掖顧n。”
他們正說話間,越野車停好了,又下來一個穿著黑色大衣,圍著一條質(zhì)地柔軟的褐色圍巾的男人。
“呦,傅隊(duì)長?!?
邢朗連忙和他握手,笑道:“好久不見啊,傅隊(duì)長。”
傅亦十分謙和的笑了笑,道:“的確很久不見了,上次你去銀江,我家里有事,不在單位。”
“家里事要緊。”
傅亦見邢朗旁邊還有一個人,雖然不認(rèn)識,但還是禮儀周全的和魏恒握了握手。
邢朗又跟他客套了兩句,然后指了指飯店門臉兒:“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咱們就進(jìn)去吧?!?
楚行云抬手搭在邢朗肩上,道:“等一會兒”隨后問傅亦:“怎么著?他不下來?”
傅亦道:“他說他暈車,在車上睡一會兒。”
“暈車?我怎么不知道他有這個洋氣毛病?!?
楚行云抬腳朝停車場走過去,趴在后車窗口跟車?yán)锏娜嗽谡f些什么。
魏恒只往那邊瞥了一眼,隨后就移開了目光,看天看地看高樓。
手肘冷不防被人碰了一下,魏恒斜著眼睛從眼角處看向邢朗。
邢朗比了個‘八’放在嘴角,無聲的說:笑一個。
魏恒心里氣極,覺得這廝真是不要臉到了極點(diǎn)。
幾分鐘后,楚行云領(lǐng)著一個男人回來了。
這個男人和他們都不太一樣,穿著一套精致又筆挺的西裝和大衣,攜帶一身矜貴又高冷的氣場,像個巡視國土的太子爺。
楚行云領(lǐng)著他,像領(lǐng)個孩子似的把他引到邢朗面前,道:“叫人?!?
那男人對著邢朗微微笑了笑,雙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淡淡道:“好久不見,邢隊(duì)長?!?
邢朗沖他點(diǎn)點(diǎn)頭:“客氣了,賀總。”
男人看了一眼身后的飯店:“在這里吃飯嗎?”
在得到肯定答復(fù)后,這人反客為主的率先走向飯店。
穿西裝的男人和傅亦走在最前面,邢朗和楚行云緊隨其后,魏恒一個人不緊不慢的走在最后,聽著前面?zhèn)z人閑聊。
“老東西,你越來越騷了,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打扮的像個個大學(xué)生似的。”
說話的是邢朗。
“老哥哥你可別寒磣我,誰敢跟你三十好幾?你好歹比我老兩歲,輩分?jǐn)[在這兒,我可不敢造次。”
懟邢朗的是楚行云。
邢朗摟住他肩膀:“別客氣,咱倆平輩兒,一邊兒老?!?
楚行云連連擺手:“老不過老不過,還是你老?!?
在這兩人比誰更老的時候,魏恒極輕的扯了扯邢朗的衣角。
很快,邢朗落后兩步,走在魏恒旁邊:“怎么了?”
魏恒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領(lǐng)路的男人,低聲問:“他是誰?”
邢朗循著他的目光看了看,笑的有些耐人尋味:“他就是賀丞,上次咱們在辦公室聊過他?!?
見魏恒依舊一知半解的模樣,邢朗伏在他耳邊解釋:“他就是楚行云的‘靠山’?!?
魏恒眼睛眨了眨,著實(shí)驚訝,他沒想到楚行云的‘靠山’竟然也這么年輕,或許他還是他們這一圈兒里最年輕的一個。
邢朗見魏恒此時愿意跟他說話,就刻意跟他多說了幾句:“你別理他?!?
“誰?”
“賀丞啊,別理他?!?。
魏恒納悶:“為什么?”
邢朗壓低了聲音,趁機(jī)又往他耳邊湊:“這小子被楚行云慣壞了,即不通人情又不講道理,我都沒搭理過他。”
魏恒孤疑的瞥他一眼,正要再問點(diǎn)什么,忽然發(fā)現(xiàn)邢朗和他站得很近,于是果斷往旁邊撤了一步,冷下臉不再說話。
服務(wù)員把他們引到一間包廂門口,等邢朗迅速的點(diǎn)了幾個菜,拿起菜單就走了。
包廂很大,一道屏風(fēng)隔成里外兩間,里面吃飯,外面娛樂,還配著一套卡拉ok設(shè)備和麻將桌。
楚行云環(huán)顧一周,拿起一顆飯店贈送的干果,道:“老哥哥,你發(fā)財(cái)了?做了什么好項(xiàng)目?”
邢朗很熟練的調(diào)燈光,拉窗簾,在包廂里走了一圈檢查有沒有攝像頭:“承你吉,還沒發(fā)財(cái),店老板跟我有點(diǎn)交情,待會兒買單的時候能打個一折?!?
“一折?你是不是以權(quán)謀私,抓住人把柄了?”
“你在給我傳授經(jīng)驗(yàn)?不必了,我犯不著使這便宜手段?!?
就在他倆互相懟個沒完的時候,傅亦敲了敲手表表蓋,溫聲道:“時間不早了?!?
一行人在里間的大圓桌周邊落座,楚行云率先問:“東西帶來了?”
邢朗把一只黑色手機(jī)放在桌上,然后連接充電器,插頭插在桌底的插板里,又把手機(jī)推給楚行云,斂正了神色:“一次性手機(jī),一次性撥號,里面只有一個隱蔽號碼,估計(jì)電話卡也是一次性的。我剛才檢查過,里面裝了防跟蹤裝置?!?
魏恒是第一次看到那只手機(jī),但是他很快明白了邢朗組織今晚這場飯局的用意。
手機(jī)原來的主人只能是張福順,而和張福順有染的只月牙山尸坑,那么手機(jī)里或許有月牙山尸坑的線索。甚至,線索直指他們一直在尋找的‘行刑者’。
正如邢朗所說,這個手機(jī)只能撥通一個號碼,雙方通話后號碼和手機(jī)通通作廢,通話機(jī)會只有一次。所以邢朗找來了楚行云,用意或許就是讓楚行云打這通電話。
這也就間接證實(shí)了他在邢朗口中探聽的消息——月牙山尸坑和行刑者,真的和銀江方面有關(guān)系。
楚行云也顯然意識到了這通電話的重要性,他掃了一眼在場的兩名非警務(wù)人員,肅清現(xiàn)場之意很明顯。
賀丞對手機(jī)什么的漠不關(guān)心,從落座到現(xiàn)在一直在漠不關(guān)己狀剝一盤龍眼。而魏恒在接到楚行云的目光的時候就連忙垂眸避開。
楚行云看了魏恒一眼,然后把桌上的兩盤龍眼全都倒進(jìn)賀丞面前的盤子里,笑道:“小少爺,這兒有點(diǎn)悶,到外面去剝?!?
賀丞瞥他一眼,把手里果殼一扔,抽出張紙巾擦著手說:“不剝了?!?
楚行云用一種哄孩子的語氣對他說:“干嘛不剝啊,剛才不是剝的好好的。我想吃這東西,去給我剝一點(diǎn)?!?
賀丞把紙巾搓了一個尖兒,仔仔細(xì)細(xì)的擦拭左手無名指上的一枚戒指,懶洋洋輕飄飄道:“不是吃飯么,吃什么龍眼?!?
楚行云很無奈的看著他:“你出去給我剝一盤龍眼,回去我調(diào)出五天假,陪你去山上住幾天?!?
賀丞在戒指上輕輕吹了一口氣,吹散了表面不存在的紙屑,勉為其難狀開了尊口:“真的?”
“我騙過你?”
賀丞眼睛一抬,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這是你說的,我可沒逼你?!?
“我說的,不反悔不賴賬不延期。”
賀丞理了理大衣領(lǐng)口,十分爽快的端起果盤走了。
他一走,在場的非警務(wù)人員只剩魏恒一個。
魏恒不用誰去哄,和邢朗碰一個眼神,也干凈利落的走了。
“你連我的人都不信任?”
邢朗訕笑著問。
楚行云按下開機(jī)鍵,毫不客氣道:“不知根不知底,你這不是難為我?”
手機(jī)通訊錄中的確只有一個號碼,是一串手機(jī)號,后四位數(shù)被亂碼覆蓋,可見這部手機(jī)真正的主人是多么的小心謹(jǐn)慎。
撥通這個號碼是一件未知,慎重,又不得不為的事情。他們誰都不知道這通電話接通后,和他們通話的人是不是他們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
傅亦拿出錄音筆放在桌上,按下了啟動鍵。
邢朗和楚行云對視一眼,后者播出了電話,并且按下了免提。
手機(jī)里傳出‘嘟嘟’忙音,等待電話接通的時間里,三人都不約而同的保持靜默。
忽然,手機(jī)‘滴’了一聲,隨即傳出一道渾厚沙啞的男性嗓音。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