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xiàn)在去醫(yī)院盯著張福順,別讓韓斌發(fā)現(xiàn)他?!?
邢朗掛斷電話,走到窗邊往下看,剛好看到韓斌的車開出警局大門。
辦公室房門被敲響,隨后徐天良探頭進來,道:“老大,陳雨和他媽媽到了?!?
邢朗朝門口走去:“怎么還拖家?guī)Э???
徐天良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陳雨這兒有毛病?!?
邢朗皺了皺眉:“人在哪兒?”
“我?guī)煾赴阉麄冾I(lǐng)到他辦公室了。”
魏恒有個毛病,無論是審問嫌疑人,還是詢問證人,都堅決不進審訊室。不是把人帶到留置室就是他自己的辦公室。無一例外的都尊從規(guī)定,叫兩名警員在旁監(jiān)督。
邢朗下樓來到魏恒辦公室門前,先聽了聽里面的動靜,然后推開了房門。
魏恒坐在靠窗的一組實木沙發(fā)上,對面坐著的就是徐天良口中腦子不太好的陳雨,以及陳雨的媽媽。兩名警員坐在魏恒左右兩邊,一個人拿著錄音筆,一個人拿著記錄板。
“這是我們支隊的隊長?!?
貌似詢問進行的并不順利,魏恒蹙著眉頭,一副明明很不耐煩,卻又強迫自己保持耐心的樣子。他看了一眼推門而入的邢朗,對陳雨的媽媽解釋道。
邢朗抬手示意兩名記錄的警員出去,坐在魏恒旁邊,拿起一份記到一半的筆錄一行行的看下來,道:“你們繼續(xù)。”
嫌疑人陳雨很年輕,今年二十一歲。普通人正在讀大學(xué)的年紀(jì)。陳雨和普通人比起來,外貌上并無異處,他的身體發(fā)育的很健康,但是他臉上那雙空洞的眼睛,和癡傻的神色,以及他嘴角延下的口水,都顯示著這個年輕人在智力上的缺失和精神上的障礙。
魏恒遞給他一份確診書,上書寫明陳雨是一名腦癱患者。
邢朗看了一眼確診書,隨后又看了一眼陳雨。
陳雨自始至終都看著窗外,雙手插在雙腿中間,深深的駝著背、弓著腰。身體來回上下擺動,像是一只被遺漏在角落里的不倒翁。
“沒什么好說的了!你們看看我兒子,看看他的樣子,他能做什么事!”
說話的是陳雨的母親何秀霞,何秀霞只有四十多歲,卻早早的熬白了頭發(fā),熬皺了渾身皮膚。她的身材干癟枯瘦,臉色暗黃,布滿皺紋,像一張被揉爛的破抹布。她像一只斗雞般伸長了裹滿皺紋的細脖子,庇護著翅膀下的幼崽,扯著尖利的喉嚨向她眼中的敵人發(fā)出警告和攻擊。
魏恒無奈的看了一眼邢朗,從開始到現(xiàn)在,陳雨沒有開口說一句話,開口的都是他的監(jiān)護人。監(jiān)護人也儼然不肯好好配合警方的問詢,來來回回重復(fù)著剛才那句話,對警方的敵意和不信任全都彰顯在了明處。
邢朗看完了方才警員留下的筆錄,發(fā)現(xiàn)全是些廢話。他抬起胳膊用力把記錄板扔在桌子上,‘啪’的一聲脆響,讓何秀霞縮回脖子,略有收斂。
“先不討論你的兒子是什么樣子,現(xiàn)在回答我的每一個問題。只要你配合,回答完問題就可以帶著你的兒子離開。如果你不配合,公安機關(guān)有權(quán)力扣留你們滿四十八小時。甚至我可以以妨礙公務(wù)罪拘留你?!?
邢朗看了一眼還在發(fā)呆的陳雨,著重道:“還有你的兒子?!?
何秀霞眼中涌出忌憚,即氣憤又無奈道:“怎么能,怎么能抓我們……”
邢朗沉著臉對何秀霞說:“我們執(zhí)行的就是執(zhí)法權(quán),女士。”
然后,他給了魏恒一個眼神,示意魏恒可以隨時開始。
魏恒調(diào)整了一番坐姿,把桌子上的兩個證物袋推到陳雨面前,叫了一聲陳雨的名字。
陳雨聽到有人喚他,循著聲源看向魏恒。
魏恒放柔了聲音,盡量不給他造成任何壓力,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問:“看看這兩樣?xùn)|西,你見過嗎?”
兩個透明的證物袋里,一個裝著一只普通的紅底白花的發(fā)夾,一個裝著一塊紅色塑料紙制作的風(fēng)車殘片。發(fā)卡是當(dāng)年郭雨薇失蹤后,警方調(diào)查走訪時從陳雨臥室中搜出來的。而風(fēng)車殘片則是死者白曉竹緊握在手中的唯一物證。
現(xiàn)在魏恒把這兩個物證拿出來,試圖刺激陳雨,逼迫他做出一些反應(yīng)。
讓他失望的是,陳雨看到發(fā)卡和風(fēng)車碎片并沒有什么過激的反應(yīng),陳雨本就呆滯的目光落在兩只證物袋上時,只是變得更加渾濁,更加迷茫。
魏恒觀察著陳雨的神色,正欲進一步誘引他開口時,忽聽何秀霞哇哇叫道:“你不要問他!他的腦子壞掉了!”
陳雨被母親突如其來的嚎叫嚇了一跳,他神色一震,眼睛里浮現(xiàn)些許驚恐之色,然后痛苦的捂住耳朵,低下頭了頭,像一只把頭扎在沙地中的鴕鳥。
邢朗皺了皺眉,曲起食指扣了扣桌子,音量不高卻十分威嚴(yán):“坐下?!?
何秀霞忌憚他,一邊憂心忡忡的盯著魏恒,一邊慢慢的坐下。她看待魏恒的眼神充滿了敵意。魏恒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徐徐徐的母親——劉淑萍的影子。她們同樣都是瘋狂的母親,只是她們瘋狂的源頭大不相同,劉淑萍是丈夫的異教徒,而何秀霞是兒子的保護神。
陳雨受到驚嚇,一時半刻無法接受問話。魏恒索性向何秀霞提問:“那你來回答,十月二十一號,昨天晚上六點到九點鐘,你的兒子在哪里?”
何秀霞兩只凹陷的眼睛瞪的尤其的大,盯著魏恒一刻不敢放松:“他在店里,和我在一起?!?
“你店里有攝像頭嗎?”
“有?!焙鋈?,何秀霞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連忙補充道:“他在后面?zhèn)}庫里睡覺,倉庫里沒有攝像頭?!?
魏恒既無奈,又覺得好笑。何秀霞雖然戰(zhàn)斗力強悍,但是她顯然不是聰明的人。不過退一步來講,就算何秀霞迫不及待的爆出底牌,只要警方找不到證據(jù)推翻她的證詞,就無法證實她說謊。
魏恒拿起裝有風(fēng)車殘片的證物袋,舉到她面前:“知道這是我們在哪里發(fā)現(xiàn)的嗎?”
何秀霞搖頭。
魏恒看著她那雙睜的過大,所以滲出些許兇意的眼睛,徐徐道:“一個女孩兒的尸體身上,她被人活活勒死,然后被丟棄在金鑫玻璃廠的舊倉庫里。死亡時間是昨天晚上六點到九點之間。如果你不能為你兒子提供有效的不在場證明,我們就可以拿著搜查令搜查你們的家,直到找到這個風(fēng)車的另一部分?!?
對于審問技巧,何秀霞一概不知,她也不懂得如何避讓,如何拆招。她只是基于心底對兒子的保護欲,迫使自己的大腦做出防御。
她跳起來,粗俗又野蠻的叫道:“你們不講理!我們家里賣的就有這種風(fēng)車,難道我們家有這種風(fēng)車,人就是我兒子殺的嗎?!”
何秀霞憤怒的瞪著魏恒和邢朗,身體不斷的打著冷顫,但是她的聲音依舊洪亮:“你們警察不可以這樣辦事!我兒子是傻子,但是你們不能因為他是傻子就欺負(fù)他!你們和那些欺負(fù)我們娘倆的人沒什么兩樣!”
邢朗忽然結(jié)束了保持已久的沉默,問道:“欺負(fù)你們?誰欺負(fù)你們?”
何秀霞陡然變的激動起來,她粗魯?shù)陌殃愑晡孀∧X袋的雙手掰開,拉開陳雨的運動服外套,捋高陳雨的袖子,露出零散分布的傷痕:“你們看看,這些傷,全都是那些狗雜種給他打的!”
魏恒略掃了一眼,就看出那些傷是木棍抽打出來的傷痕,皮下出血嚴(yán)重,表面大面積挫裂,甚至有可能造成了骨質(zhì)損傷。可見打他的人下手多么毒辣。
魏恒心里猛地一沉,問:“什么人干的?”
何秀霞隨手抹掉臉上的淚,又幫兒子把衣服穿好,狠狠道:“郭雨薇那家人,他們差點把我兒子打死!”
邢朗懶懶的抵著額角,并沒有因為陳雨身上這點傷就對他產(chǎn)生同情,語氣一如平常道:“為什么?”
何秀霞眼睛一閃,抿住嘴巴不說了。
邢朗笑:“如果你不配合,我們就找郭雨薇的家人?!?
何秀霞似乎意識到自己的隱瞞沒有一點用,搓著雙手垂下腦袋,低聲道:“幾天前,郭雨薇的生日的時候。我兒子拿了一個風(fēng)車放在他們家門口,但是被郭雨薇的爸爸發(fā)現(xiàn)了。然后,他們就把我兒子拖進他們家里,打了個半死。”
回憶起那天,何秀霞渾身發(fā)抖,眼淚不停的流,用力的搓揉粗糙的手掌,發(fā)出類似枯萎的老樹被撕掉樹皮的聲響。
被施暴的受害者陳雨此時依舊看著窗外發(fā)呆,雙手插在雙腿之間,前后搖晃。
魏恒看著面容呆滯,眼神空洞的陳雨,忽然想起了張東晨,想起張東晨家中濃重的中藥味,被砸碎的陽臺玻璃,還有被剪掉半只耳朵的小虎。
不知從哪兒來的默契,魏恒轉(zhuǎn)頭看向邢朗,發(fā)現(xiàn)邢朗也在看著他。雖然他們沒有交流,但是魏恒看的懂邢朗眼神中的含義。
邢朗對他說結(jié)束吧。
陳雨被母親牽著手走出魏恒的辦公室時,忽然在門口止步,回頭看著魏恒,原本渾濁的目光忽然變得清亮,如大夢初醒般看著邢朗發(fā)了一會兒怔,然后咧著嘴擠出僵硬的笑容,道:“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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