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人帶著兩個孩子準(zhǔn)備臥軌自殺,從火車站西站入站口以東的西倞鐵路線,一個人一組,每組間隔給我至少拉開五十米。展開地毯式的搜索,一定要把這三個人找出來!”
雨衣帽子阻礙聽力和視覺,邢朗早就把帽子掀掉了,雨水不一會兒就泡紅了他的雙眼,他指了指徐天良:“除了你,你跟著你師父,你們相互照應(yīng)?!彪S后又看向陸明宇:“大陸,你帶著人從大西站入站口開始搜,聯(lián)系鐵路局,讓他們也派人幫忙。其他人都上車跟我走!”
武警支援來的還算快,雖然只有二十人,但是陣線拉的長。警察們像是在鐵路邊拉了一張大網(wǎng),一路沿著鐵路線向東涌動,再次阻止這道鐵路線上將上演的一場‘示威’。
霄漢蒼茫,暴雨不歇。鐵軌一望無際,尋找一個女人兩個孩子談何容易。
魏恒和徐天良早已掉了隊,不光是他們,似乎所有警察都被暴雨沖散了,但是他們的隊伍形散神不散,搜尋人員狀似散漫,其實被邢朗緊緊的揪著一根兒線。每當(dāng)魏恒迷茫了方向,不知下一步該邁往何處的時候,總能從徐天良的的步話機(jī)里聽到邢朗指揮隊伍行進(jìn)的指令,東西南北,邢朗心里一直有判斷。
徐天良的傘早就被風(fēng)吹翻了,冰雹似的冷雨打的魏恒腦門一片僵冷。體力逐漸漸失,魏恒拄著雨傘在泥濘里的地面艱難的挪動步伐。
徐天良比他好不了多少,也是一朵風(fēng)雨中搖擺的小菜苗似的可憐樣。徐天良瞥見魏恒臉色白的實在嚇人,不免擔(dān)心魏恒會隨時昏過去。
魏恒雖然不至于昏倒,但是他的低血糖又犯了,每往前走一步就愈加頭暈?zāi)垦#^疼的似要裂開。
不得已,他蹲下歇了歇。
徐天良連忙把魏恒手里從未打開過的雨傘撐開遮在兩人頭頂,擔(dān)憂道:“要不你先回車上休息吧師父。”
魏恒沒有力氣和徐天良說話,他現(xiàn)在耳鳴,像是耳蝸里按了一個蜂鳴器,聽什么都是微乎其微四重奏噪音。
他忽然想起身上這件皮衣是邢朗的,抱著僥幸的心理,魏恒拉開皮衣拉鏈,在皮衣內(nèi)口袋摸索了一會兒,果然摸出一個巴掌大的小鐵盒。
他想把糖盒打開,但是雙手一直發(fā)抖,于是嘆了口氣把糖盒遞給徐天良。徐天良接過去立刻打開了,然后把盒子放在他面前:“這是你的藥嗎師父?”
魏恒捏了兩三顆薄荷糖塞到嘴里,咬碎了吞下去,然后又往嘴里填了兩顆,才吐出一個字“糖。”
魏恒把糖盒又移到徐天良面前,示意讓徐天良也吃一顆。
徐天良搖頭:“你吃吧師父,我不愛吃糖。”
魏恒……
忽然想罵人,但是體力不允許。
魏恒捂著額頭,把‘誰愛吃糖?如果不是因為低血糖,你以為我會吃糖嗎!’這句話原封不動的咽回去,又緩了一口氣,然后扶著徐天良的手腕慢慢的站起來,道:“走吧。”
徐天良見他要走路,自以為貼心的連忙把傘合上遞給他。
嘩啦一聲,大雨再次兜頭澆下。魏恒站在雨中,面無表情的看著徐天良遞到自己手邊的雨傘,適才緩和些許的臉色此時更不好看了。
魏恒看了看傘,又看了看站在暴雨中一臉無辜徐天良。一口窩心火堵在嗓子眼,堵的他十分不好受。
他又不是離不開這把傘,只是沒了傘走的稍慢一些,徐天良從哪兒觀察到他離開傘就不能走路?還是和邢朗一樣把他當(dāng)成沒了傘就不能好好走兩步的瘸子?
此時此刻,魏恒又復(fù)發(fā)了把他退給邢朗的念頭。
眼看師父臉色越來越不好看,眼神越來越冷,似乎下一秒就要張口罵人,徐天良心里直哆嗦。
魏恒彎腰撿起一根木棍,徐天良眼睛一瞪,以為他要動手,連忙往前跳了一步。
魏恒朝天翻了一圈白眼,一不發(fā)的拄著木棍走了。
徐天良后知后覺的撐開他留給自己的傘,小跑幾步追上他。
魏恒歇的這一會兒,導(dǎo)致他們徹底和大部隊走失。他們沿著搜尋隊搜過的鐵路線一路向東走,走著走著,魏恒忽然聽到陸明宇的聲音從徐天良的步話機(jī)里傳出:“邢隊,我們發(fā)現(xiàn)了曲小琴和兩個孩子,在你的九點鐘方向,在你的九點鐘方向!”
隨后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邢朗的聲音傳出:“看到了,你們都過去,快!”
魏恒也隨之加快步伐,在拐過山坳后終于看到了百米外涌向
鐵路上三道人影的幾十名警察。
遠(yuǎn)遠(yuǎn)的,魏恒看到一個女人坐在鐵軌上的背影,她懷里摟著兩個孩子,一個七八歲的男孩,一個還被他抱在懷里的小女孩兒,只有兩三歲大。
距離遠(yuǎn),魏恒聽不到現(xiàn)場的聲音,卻能看到現(xiàn)場的混亂。
女人坐在鐵軌上不肯離開,和一名警察搶奪著自己的孩子,被不慎拉倒在地后,像是被人販子搶奪了孩子的母親般,哭嚎的痛徹心扉。
兩個孩子被轉(zhuǎn)移到鐵路旁的空地上,幾名警察連拖帶抱的把曲小琴從鐵軌上帶離。
直到魏恒走近,才聽到曲小琴癱坐在泥地上,撕心裂肺的哭訴。
“我是殺人犯,我想去死又怎么了?你們誰有權(quán)力不讓我死!”
邢朗扭住她的雙手給她帶上手銬,他被雨水泡的通紅的雙眼看起來尤為可怖,對曲小琴說:“你可以去死,但是你沒有權(quán)力讓你的孩子陪著你一起死!”
曲小琴儼然一副瘋魔狀,什么話都聽不進(jìn),只拼命的躺在泥坑里掙扎著,哭喊著。
她的兩個孩子坐在不遠(yuǎn)處,兩三歲的女孩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滾在泥湯里叫媽媽。
邢朗把最小的女孩兒抱起來轉(zhuǎn)手遞給陸明宇,陸明宇把女孩兒接過去抱在懷里,解開雨衣遮住了她。女孩兒的哭聲霎時弱了一些。
但魏恒卻看到,被警察從鐵軌上救下的那個七八歲男孩子從頭到尾都睜著一雙冷漠的眼睛,不掙扎,不哭喊,只是默默的看著母親被戴上手銬。他的眼神靜的詭異,在曲小琴奮力把手伸向他時,他甚至往后躲了躲,嘟著嘴,眼神里流出一絲厭惡。
一把傘遮在頭頂,擋住了風(fēng)雨。男孩下意識的抬頭往上看去,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蹲在他面前。
面對陌生人,男孩的眼神也絲毫不躲避,他看著魏恒,眼睛里無知,空洞,但卻充滿敵意。
魏恒微微皺著眉,看了他一會兒,輕聲問:“害怕嗎?”
男孩兒垂下眼,在地上摸了兩顆石子拿在手里把玩,用不適合他這個年齡的冷漠的嗓音說:“不怕。”
“……媽媽把你帶上鐵軌,你也不怕?”
男孩兒玩著石子,道:“有什么好怕的,我才不會真的陪她死?!?
魏恒眉間郁色更深:“那你為什么不反抗?”
男孩嘟起的嘴巴抿出一個可愛的弧度,但他說出的話卻讓人毛骨悚然:“我騙她而已,當(dāng)火車來了,我就自己跑了。讓她和妹妹兩個人去死吧。”
魏恒覺得心里有什么地方被輕輕的刺痛,又問:“你想讓你媽媽和妹妹去死?”
男孩點頭,即天真又殘忍道:“她早就該死了,我爸說的。”
“你爸爸在哪兒?”
男孩歪著頭想了想,又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說:“也死了,在家里?!?
“怎么死的?”
男孩兒停止把玩手里的石子,他抬起手,比出‘槍’的手勢,然后瞇起眼睛瞄準(zhǔn)趴在地上的母親的頭部‘砰’的一聲,開了一槍。
父親的慘死,和母親的試圖自殺,都沒能激起這名小小少年的情感漣漪。至于他的那個小妹妹,更加不能。被陸明宇抱在懷里的小女孩一直哭,男孩兒忽然跳起來,對著妹妹吼道:“哭哭哭哭哭!你們女人煩死了!”
男孩兒憤怒的要沖過去撲打他的妹妹,他還未接近陸明宇就被邢朗揪住衣領(lǐng),像只雞仔似的被邢朗拎了起來。
邢朗看著男孩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孔,竟然在他臉上看到了苗龍在警局毆打妻子時,和他已死去的父親如出一轍的神情。而眼前這位苗龍的后代比之父親,更多幾分冷漠無情和不知名的仇恨。
這個孩子更加無所懼怕,更加不服管教,眼中彭拜著對所有人的仇視,和敵意。
武警開過來一輛警車,邢朗把曲小琴和男孩兒都送上警車。
魏恒站起身,看著男孩兒隱在車窗后,略有些新奇,左右張望的側(cè)影。
“你不是想知道,具有反社會人格的人,是什么樣的人嗎”
魏恒忽然道。
徐天良看了看周圍,才確定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忙問:“什么樣的人?”
魏恒看著坐在警車?yán)?,肆意歡笑男孩兒,低低嘆了口氣,道:“他就是?!?
徐天良循著他的目光一看,看到車?yán)锏哪泻汗蛟谧紊?,面朝車窗,伸出雙手比作兩把手槍,瞇著眼睛好像在瞄準(zhǔn)般,沖著窗外的警察開槍。
徐天良心里一驚,竟渾身發(fā)冷。好像男孩兒的雙手變成了兩桿槍口,從槍口里射出無數(shù)顆子彈,而倒在他的槍口下的,是無數(shù)具淌滿鮮血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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