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金鑫跟隨師父從假山密道里出來時,程家大院起了霧。
霧氣讓老宅森冷起來,配上滿目素白喪布,更顯陰風測測。
況金鑫背著方方正正的大箱子,跟背圣衣的圣斗士似的,亦步亦趨跟著師父穿過假山,往院墻處去,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溜掉。
他們已經得手了。
箱子里滿滿都是古玩字畫,況金鑫雖然對此沒有太深入的研究,但師父放著滿室銀元、首飾不拿,單要這一箱東西,他就明白,誰最值錢了。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
他這位師父,來這程家,簡直像回自己家一樣熟悉。沒走一點冤枉路,徑直就入了密道,摸進人家的“財富中心”。而且一進去,也不翻找,一眼鎖定這箱子,讓他扛起來就走,沒做半點留戀。
目的太明確,線路太清楚。
“誰在那里?”旁邊樹叢里冷不丁傳來一聲質問。
況金鑫嚇一激靈,腳下本能一頓,就覺得眼前“唰”一下——師父已經上墻了。
況金鑫沒時間擦汗,立刻以最快速度往墻根沖,想借著沖力一腳蹬住墻面,身體借力上去……
錢艾一沖出來,就見一個背著大箱子的小子,正手腳并用往墻頭上爬,爬得那叫一個緩慢,那叫一個艱難,看得他都有心想過去幫忙托舉一把。
他是被茅房的味道熏得懷疑人生,所以才尋到這片鳥語花香之地,準備在大自然的懷抱里方便一下,哪知道剛鉆進樹叢,就聽見異樣的腳步聲。
眼前這景象,傻子也看明白了:“小賊哪里跑——”
一句半文不白的詞兒喊出來,錢艾立刻有種夢回開封府的感覺,瞬間王朝馬漢附體,張龍趙虎傍身,一個虎步沖過來,二話不說就薅住小賊一條腿!
況金鑫已經趴上墻頭了,眼看就要成功,就覺得腳踝一疼。
低頭,一張黝黑的臉,雙目炯炯有神,小老虎似的。
對不住了。
況金鑫在心里默默道,而后避開眼睛,一腳蹬到對方臉頰上!
錢艾本來預計賊要往回抽腿,萬沒料到鞋底蹬了過來,一時不察,被蹬了個正著,疼是其次,關鍵是打人還不打臉呢,于是在滿腔憤懣下,過都不過腦子,直接嚷:“我去,你還真踢啊——”
況金鑫在這個“我去”里,愣住了。
再看底下那張臉,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
“錢哥?”因為不確定,況金鑫這一聲呢喃的很輕,而且剛一出口,已經到了墻外的師父,就一把給他拽下來了。
于是這兩個字和他落地的嘈雜聲混在一起,聽在錢艾耳朵里,比這滿院的霧氣還迷。
前科?
錢多?
錢……哥?
這世界里能喊他錢哥的,除了小況,不做第二人想。但……不會這么巧吧!而且就算真是小況,怎么就能一眼認出他是錢艾?“我去”又不是他的專用,隊長、軍師、小雪,都可能喊。
錢艾仰脖看著墻頭,忽然有沖動跳上去,朝外面問個清楚。
可墻外越來越遠的腳步聲,明確告訴他,賊不止一個,而且已經跑遠了。
“嘛呢嘛呢,在這干嘛呢!”一個中年人罵罵咧咧過來了,“靈棚那邊少個人就成單數了,壞了規(guī)矩出了事,你擔得起嘛?!?
錢艾低眉順目賠笑臉,不是他脾氣好,而是蘇醒之后,80%時間都在聽這人嘮叨,已經免疫了。
這人是程家請來的茶房,也就是專門幫人料理紅白喜事的,所有環(huán)節(jié)、規(guī)矩他都懂,從換裝裹、停尸、入殮、接三,到燒七、吊唁、出殯,一系列適宜都由他張羅操持。
回靈棚的路上,茶房一直絮絮叨叨,聽在錢艾耳朵里,就是吐槽,他也終于鬧明白了茶房忽然發(fā)火的原因——有人上門吊唁了。
“就沒見過這么不懂規(guī)矩的,哪有沒入殮就來吊唁的。再說,這都嘛時辰了,孝子們也要休息啊,誰來‘陪祭’?誰來‘謝孝’……”
錢艾聽得一知半解的,反正哼哈點頭總沒錯。
說話間,二人回到靈棚,就見一個青年站在靈棚前,正對著程老太爺的遺像行注目禮。
青年一身洋派西裝,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聽見腳步聲,轉頭看過來,先是輕推一下眼鏡,而后朝茶房歉意頷首,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沒禮數。
茶房一改剛剛和錢艾吐槽時的擰眉撇嘴,這會兒已是一副客客氣氣的面孔,甭管合不合規(guī)矩,既然人來了,他就帶著這位把吊唁流程走完。
吊唁完畢,茶房送客的話還沒出口,青年卻先出聲了:“能借一步說話嗎?”
茶房一愣,不解其意,但還是跟著他到了旁邊。
錢艾站在原地,聽不清倆人對話,但眼睛一直沒離開那位青年。
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對方剛剛推那一下眼鏡,特別優(yōu)雅,睿智,從容,呃,裝逼。而且不是一般的裝逼,而是隱隱透著欠打氣質的裝逼,這種feel,實在讓人既牙癢又熟悉……
“柱子……”身旁的下人忽然扯了扯他袖子。
錢艾難得有點靈感的思索被打斷,不快看他:“啥?”
那人臉色發(fā)白,滿眼恐懼望著他身后的某個方向:“你看那邊……是不是……老太爺……再飄……?!”
最后兩個字兒,嚇得變調,都不像人動靜了。
錢艾后脖子一寒,立刻回頭,順著那人指的方向去看。
然后,他從頭發(fā)絲兒涼到腳底板。
迷霧深處,影影綽綽一個人在飄,偶爾飄到霧淡點的地方,那張死人臉就在月光下現了形。
錢艾看看那遠處飄著的“人”,再回頭看看靈棚里的遺像,再看看“人”,再看看“遺像”……可不就是應該在靈堂的逍遙床上躺著的程老太爺嗎!
“詐尸了啊啊啊啊——”另外幾個守靈棚的下人,也不知道誰嚎了這么一嗓子,在寂靜的程家大院,就像放了個二踢腳+竄天猴+閃光雷+魔術彈。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那個青年,他再不搭理茶房,一個箭步竄過來,直沖那迷霧深處飄著的“死人”而去!
錢艾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腦袋一熱,也跟了上去!
青年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而程老太爺,也像知道有人追似的,越飄越快,越飄越快,最后竟然飄過了院墻!
青年二話不說,就往墻頭爬!
錢艾對此地太熟悉了,不久前才被蹬了一腳,那時候,他沒機會確認眼神,只留下半邊臉的鞋底紋,這一次,他不能再錯過機會——
“有人對你使用了小分隊匯合喲你要是聽不懂就算了不用理我繼續(xù)爬你的就好……”
嘰里咕嚕一連串,已經坐上墻頭的人,愣了。
吳笙剛才只顧著和茶房問話,壓根沒注意周圍那幾個下人,實在是隊友魂穿的這位也太黑,在這樣的夜色里,就和柯南中的黑衣人一樣,五官完全溶于黑暗。
但此刻,他已了然于胸,聲音里充滿了真誠的喜悅:“老錢!”
“吳笙?”相比自家軍師的篤定,錢艾還有點遲疑。
“除了我,還有誰會追一個詐尸的老太爺?!眳求蠂@口氣,眼下的發(fā)展實在讓他猝不及防,但時間緊急,“你趕緊上來,他往東邊兒去了,咱倆一起追!”
錢艾半點猶豫沒有,立刻和吳笙一起,翻出院墻,追進小巷深處。
追趕過程中,錢艾才弄明白吳笙的任務——尋找失蹤的杜錦年。
至于為什么追到程家,因為委托人薛青山說,杜錦年失蹤前最后一個去過的地方,就是程家。
杜、程兩家世交,杜錦年常去程家做客,薛青山和程家來往不多,但對于朋友的朋友,也存著一份好印象,不料杜錦年就在程家,失蹤了。當然,薛青山找過程家,當時老太爺已病入膏肓,接待他的是程家大少程嘯南,說的確那天杜錦年來過,但喝杯茶就離開了,至于其他,一概不知。
吳笙這才趕來程家查探情況。
聽完這些的時候,錢艾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有一個問題,必須得問:“你怎么一眼就能確定這個家丁是我?也有可能是隊長、小況、小雪啊?”
吳笙一邊跑,一邊飛快瞥一眼隊友的粗布衫,破底鞋,還有那張寫滿了“生活不易”的臉……
“咳,就是直覺,很微妙的,不太好描述……”
……
某隱秘后巷。
月黑風高殺人夜,薄薄的霧,蓋不住血腥氣。
海云隆把一個人踢到應九面前,那人五花大綁,渾身上下被酷刑折磨得沒半點好肉,已經就剩半口氣了,滾在地上,就像個血葫蘆。
“九爺,人,我還你了,下手是重了點,但命還在?!焙T坡⌒π?,在地上蹭了蹭鞋底的血跡,仿佛踹那人的一腳,都臟了自己的鞋。
應九身后站著的幾個福壽會的兄弟,見狀立刻上前一步,青筋蹦出,恨不能直接沖上來大干一場。
海云隆身后的海幫幫眾,立刻有樣學樣,半步不讓。
兩方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直到應九淡淡一句:“多謝少幫主。”
隨著他這話,地上的人立刻被福壽會的兄弟們放上帶來的擔架,由兩人直接抬走,送回幫會醫(yī)治,剩下兄弟繼續(xù)留在原地。
海云隆歪頭看了應九一會兒,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他的命還在,我兄弟的命——”他忽然一攤手,語氣像玩笑似的,“沒啦?!?
應九回頭遞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