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樾不多說:“嗯?!?
杜航宇嘆了口氣,說:“搞基建工程,的確,苦啊。干我們這一行,工程師都是拿生活在換工作?!?
陳樾垂了下眼,杜航宇語氣一轉,說:“你千萬別覺得自己對不起這隊伍,你做得很好。不過呢,內部轉崗需要專業(yè)考試,當然了,你肯定是沒問題的。但最主要還需要適時的崗位空缺。說實話,咱們這部門臟活累活多,年輕人熬不住的都想轉崗,競爭很大。研發(fā)部那邊呢,空職又少,我只能說,幫你盯著崗位,如果有,到時我給你內部推薦。但成不成,什么時候能成,現在都說不好。小王不也想轉崗去政策部么,兩三年了沒等到機會。而且啊,我們部門,當老大的不止我一個,你是我們部門最優(yōu)秀最能吃苦的年輕人,其他領導舍不舍得放你走,那就不知道了。他們要有人不同意,你也轉不成。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能拍板說了算的?!?
當領導的人,說話滴水不漏,只是后邊這話越說越跟陳樾剛進辦公室聽到的那些不在一個頻道上。哪些真,哪些假,陳樾心清如明鏡,臉上卻沒半點表現,淡然說:“我知道。轉崗要等機會。只是有了想法,及時跟你反饋,不想讓部門內部措手不及?!?
杜航宇笑瞇瞇地說:“我懂。你也別急,我們慢慢等機會啊。你先好好做好手頭的工作?!?
陳樾從領導辦公室出來,微垂著眼,緊繃的肩膀許久都沒松泛下去。他走進電梯間,從梯壁的金屬反光里看見自己臉色微繃,他松緩了下,拿出手機,發(fā)現何嘉樹發(fā)了條消息:“回上海了?”
他這才想起,早上轉發(fā)了部門公眾號發(fā)布的本周在上海舉辦的清潔能源交易交流大會的新聞。他說:“回了。”
何嘉樹說:“剛好在你公司附近,一起吃個飯?!?
陳樾打過去一個字:“好?!?
兩人約在陳樾公司樓下的川菜館,何嘉樹一見到他,就笑著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又摟著他的肩打量了一下,說:“怎么感覺沒曬黑?”
陳樾說:“夠黑了。免疫了?!?
何嘉樹哈哈大笑。
上次見面,還是春節(jié)前陳樾回上海參加年會。
何嘉樹看他的臉,問:“你是不是比冬天瘦了點?”
陳樾說:“沒有吧?!?
何嘉樹握了握他的肩膀,說:“捏著倒是結實了點?!?
兩人落座,各自談了下近況。何嘉樹說公司擴張遇到了些技術瓶頸,正想辦法解決;陳樾講云南工作進展順利,后期按部就班完成;何嘉樹說開公司煩人,成天一堆破事;陳樾講做志愿者給小孩做心理疏導。
何嘉樹就笑:“就你這張嘴巴,還給別人做疏導?”
陳樾也笑了:“小孩子不一樣?!?
何嘉樹夾起一片水煮魚,想了下,說:“孟昀在那邊干什么?”
陳樾心里緊了下,說:“群里說過吧,音樂老師。”
何嘉樹語氣隨意,笑道:“她那性格,有耐心教小孩?”
陳樾實話實說:“確實跟學生吵過架,差點打起來?!?
何嘉樹狂笑,要被辣椒嗆住,趕緊拿了水杯灌水。
陳樾適時地問:“你跟顧文思怎么樣?”
“一切正常啊。五一見了父母?!焙渭螛涮袅讼旅?。
陳樾太熟悉他的微表情了,說:“你爸媽不同意?”
“沒有。蠻同意的。就是我媽有點遺憾,說顧文思不夠漂亮?!?
陳樾說:“她蠻清秀的。”
何嘉樹說:“我媽想要大美女。”
陳樾憶了下顧文思的樣子,眉眼其實有點像孟昀,但容貌又相差許多,只能說是個普通女孩。
陳樾說:“你也這么想?”
“沒。我媽有毛病。她要求特別高,在她心里,世上沒人配得上我?!焙渭螛湔嫘牡卣f,“我覺得顧文思挺好看的。”
陳樾說:“重要是她跟你三觀契合,人生目標也契合。”
“那是?!焙渭螛涞靡獾匦α艘幌?,笑容留在嘴角,又有些淡淡。
“又怎么了?”
何嘉樹忽然放下筷子,往背后一靠:“我也不知道,我這算是訂婚前的恐懼癥,還是我有問題。我跟她什么都好,真的,想法一致、觀念契合、話題無數、從來不吵架。就是,差了那么點兒激情,她要是更活潑有趣點就好了?!?
陳樾手中的筷子頓了一下,想起他大學戀愛期間,在宿舍里各種狂笑,發(fā)瘋,痛苦,哀怨,大喜大悲,他說:“你想要哪種激情?”
何嘉樹嘆了口氣:“隨便講講??赡芄咀呱险壛?,生活里也總是工作工作,沒有新的事情,有點沒意思。沒事,下月出去旅個游就好了?!?
陳樾沒講話。
何嘉樹又問:“你跟孟昀在那邊相處得怎么樣?”
陳樾含著米飯,說:“不錯?!?
“也是。你這性格,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樣。”何嘉樹問,“她還在跟林奕揚談戀愛吧?”
陳樾愣了下。這件事關注娛樂圈的都極少知道,何況何嘉樹這個不關注娛樂圈的。他問:“你怎么知道的?”
何嘉樹說:“我有次無意刷到她的視頻專欄,剛好看到評論問一個微博號是不是她,說什么戀愛小號。后來澄清說不是。但我告訴你,絕對是她。我一看那微博,說話的語氣,干的事兒,就是她。夜里分手白天和好,罵男朋友是狗,讓人趕夜班飛機來陪,也就她做得出來。再看林奕揚的小號,八九不離十,狀態(tài)跟我當年一模一樣。她談個戀愛,能把男的給折磨死?!?
說到這兒,他笑了一下,敞快地說:“愛就往死里愛,恨就往死里整。孟姑娘活得瀟灑多了。”
對面,陳樾緩緩放下筷子:“有件事要跟你講?!?
“什么?”何嘉樹舀著湯。
陳樾說:“我跟孟昀在一起了?!?
何嘉樹拿湯勺的手懸在半空,愣了一下:“什么在一起?哪種在一起?”
陳樾說:“男女朋友?!?
何嘉樹慢慢放下勺子,像是在處理這個信息,人倒算平靜,問了句:“她追的你,還是你追的她?”
陳樾想起她隔著蚊帳拉住他的手,白紗罩在她臉上。他說:“我追的她?!?
何嘉樹點了下頭,人忽然變得很安靜,過了足足十秒鐘,他低頭搓了下臉。
陳樾看得懂他的肢體語,問:“你介意?”
何嘉樹眼神落在桌面上,沒承認,但也沒否認。他突然沖陳樾笑了一下,抬手,說:“你等下,我想想。我就是……有點意外?!?
陳樾清楚,孟昀是何嘉樹的初戀,他真心愛過的第一個女孩。而好像有人說過,兄弟的女人,不管現任前任都不能沾。
陳樾認識何嘉樹八年。朋友八年,沒吵過架,沒斗過氣。陳樾寬容,何嘉樹也大度,兩人對朋友都足夠真誠。宿舍生活那幾年哪怕偶有摩擦,雙方也都不記懷地揮手而過。
陳樾不知道,這件事是否性質會不一樣。
何嘉樹又笑了下,但很難說是笑容,他問了句:“我以后怎么跟你一起面對同學,同學聚會宿舍聚會還要不要了?你讓別人怎么看孟昀,怎么看你,怎么看我?兄弟倆,跟同一個女的?”
陳樾說:“我可以退群,可以不參加同學聚會?!?
何嘉樹怔了半刻,又是一笑:“陳樾,她給你下蠱了?你跟她才談多久,你至于嗎?”
陳樾一字一句:“我喜歡她很久了。”
何嘉樹聽到這句,笑容有些消散,緩緩問:“很久是多久?可別告訴我我跟她談戀愛的時候你就喜歡她了……”
“軍訓?!标愰姓f。
這回,何嘉樹一愣:“什么軍訓?”
“大一開學前,軍訓,我就確定喜歡她了?!标愰锌粗难劬Γf,“動心可能更早。你記不記得剛開學楊謙跟我說,讓我認真看她一眼。”
“我認真看了。”
或許是她的紙巾,或許是那一眼,或許是她的可愛多。不知道。無所謂,朦朦朧朧,一切都在軍訓時拉練的山核桃樹下變得明晰。
“那年冬天去普陀山,你夜里跟我說,你對她動心了,要追她。那個時候我就已經喜歡她很久了?!?
何嘉樹怔住。他不知道竟有這段。
陳樾說:“喜歡到我無數次后悔。那晚,明明是我擔心她會迷路,想去找她。為什么我不敢去,一定要拉上你?!彼f到此處,壓不住內心激動情緒,眼眶微紅,牙齒也打了個顫,“我甚至想,她從你這兒受到的傷害,后來經歷的痛苦,都是我害的。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會像你這樣傷她?!?
何嘉樹靜默了,直至許久。
“臥槽——”他搖了搖頭,一下靠進了椅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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